久安这才注意到,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身边的这位女子看上去三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黑色长裙,头发梳成一个发髻,胸口别着一朵白花儿,双手捧着骨灰盒,看上去悲痛欲绝。 久安一瞬间恍惚了,她并不记得以前程叙的生命中有这样一位女子。 而现在,他们看上去绝非萍水相逢,他似乎就是陪着这位女子来参加这场葬礼的? 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程叙?久安又犹疑起来。 如果是,那她以前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位女子? 看起来明明对程叙很重要。 如果不是,那眼前这个人和记忆中的他也太像了,连走路的动作都这么神似。 不知不觉,久安握着话筒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有些发白,她突然想明白了—— 他们都分开快十年了,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在彼此的生命中再出现一些重要的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吧? 时间并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留恋而停留,缺席对方生命中的空白,也终会有别的人或事来填补。 “干嘛呢?发什么呆?” 葛超不明就里,只觉得久安的状态有些奇怪:“该上船了,一会儿才是重头戏。刚出镜状态不是挺好的么,怎么现在反而紧张起来?” “哦,知道了,咱们走吧。”久安赶紧回了神,深深呼吸了一口,朝轮渡走去。 连接轮渡的踏板有些微微的摇晃。 久安深深掐了自己一把,提醒自己是来工作的,今天又是重头戏,可千万别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分心。 再想怎么样,也等工作结束了再说吧。 即使那个人是她十年来始终放不下的一个牵挂、一个问号。 船平稳地驶向普陀山脚的莲花洋。 一路上,久安又出了几次镜,细致又详实地介绍了此次海葬活动的流程、意义。 “用红色丝带系住的,是新型可降解的骨灰盒。随着亲属将骨灰盒缓缓放入大海,它将在一个小时后完全降解,他们至爱之人的生命也终将回归到海洋……” 随着久安的介绍,葛超慢慢拉近镜头,记录下亲属们将骨灰盒放入大海的画面。 汽笛长鸣,海葬仪式就要结束了。 葛超本已打算收工,却又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架起摄像机对着一位女子拍了起来。 久安跟过去,本想劝说素材够了,别再拍了,不要打扰别人,却也不由得被眼前这个画面怔住—— 她显得那样哀伤,久久不愿松开系着骨灰盒的红丝带。 其他 11 个骨灰盒都随着浪花飘向了远方,她的那个小小盒子却因为她的不放手,始终在船边徘徊。 程叙在旁不停温柔地安慰着,似乎在劝说她放手。 过了很久,画面中的女子才松开了手中的红丝带,小小的骨灰盒在船边徘徊了一圈,终于也随着浪花晃晃悠悠地飘向远方。 葛超的镜头渐渐拉大,追随着那个小小的、逐渐看不见了的骨灰盒。 女子悲伤得站不稳身子,程叙扶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葛超又将镜头拉回来,就在打算收手的时候,程叙似乎感应到背后的异样,回转身来,正对上了葛超撤回的镜头。 视线稍微往后一错,就看到了站在身后的久安。 “靠,贪心了。”葛超低声骂了自己一句,随即关掉机器,换上一副歉意的表情,冲着程叙喊道,“对不起啊,我们是电视台的记者,不是有意打扰的。”
第2章 久别重逢(二) 程叙明显愣住了,盯着久安半天没动,眼神里全是错愕、惊讶和难以置信。 “跟我一起去道个歉啊。”葛超低声对久安说,“你们女的低声说个软话,效果比较好。” 说完,葛超拉着久安朝那边走去。 站定,双方的距离只剩不到一米。 久安幻想过无数次两人重逢的画面,可从没想过会是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场景下。 久安细细地打量着程叙。 他好像没怎么变,甚至连发型都没变,还是清爽的短发,几缕被细雨打湿的刘海随意地挂在眉前。 只是好像又长高了,整个人的身型比少年时代更硬朗了些,脸庞也褪去了少年时代的青涩。 久安急忙找他鼻翼旁的那颗小小的痣—— 还在那儿,那就还是她熟悉的那个程叙没错了。 葛超见久安迟迟不开口,只得咳嗽了一声,挤出一个歉意的微笑。 “抱歉啊,我们是永城台的记者,负责来拍这次海葬的。刚才您夫人放手的那个画面太令人震撼,我没忍住给拍了下来,职业病,请你们见谅……” 夫人? 久安觉得葛超显然搞错了两个人的关系,但又猛然一惊,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程叙和那位女子都没有表态,葛超只得又开口道:“两位放心,这个镜头我们保证不会在新闻里用,回去我就把它删除了。” 话说到这儿,葛超才发现程叙的目光似乎从来就没有往他这边来过,只是越过他的头顶,聚焦在他身后。 一回头,才发现久安也是这样一副出了神的样子。 “你们……认识?”葛超试探性地问道。 “嗯,高中同学。”久安回答。 “那就太好了。”葛超暗自松了口气,转头小声对久安说,“你怎么不早说。快帮我跟你同学道个歉,这画面我们保证不会用的。” 没等久安说话,程叙身后的那位女子开口道:“没事,不用放在心上。” 葛超闻言一喜,又赶紧看程叙的态度—— 这人是不会说话吗? 船拉响了启程回航的汽笛,这次海葬是真的结束了。 一个波浪打来,船身颠簸了一下,久安没站稳一个踉跄,一直没出声的程叙却反应极快,一步上前拉住了她。 “好久不见。”这才听到他的声音。 久安扶着他的手抬起头来:“好久不见。” 两双亮晶晶的眸子对视在一起,久安觉得心脏隐隐作痛,那种强烈的不安感、躁动感在心头一阵蹦跶,好像这些年刻意保持的平静都在一瞬间破了功。 “借一步说话吗?”程叙道。 久安跟着程叙走到稍远一处的甲板上,两人靠着围栏,望向远方。 清明时节,天气还有些偏凉,微凉的海风阵阵吹来,久安打了个哆嗦,抱紧胳膊。 “冷?”程叙回头问。 “还好,刚有阵风。” “怎么不多穿点?” “有外套,在采访车上呢,怕带着麻烦就没拿。”久安又如实答道。 程叙转过身来,细细地打量了一番久安:“现在在电视台当记者了?挺厉害。” “也就刚回来三个多月。” “哦……读研了?” 程叙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久安心一沉,也证实了一直盘旋在心中的疑问——这些年,他果然对自己一无所知。 “是的,我考上了 F 大新闻系,大学成绩还不错,就顺势保了个研。研究生毕业在上海一家报社工作了一年,刚回的永城。”久安一口气说道,“叶申也在 F 大读的医,现在也回永城了,在第一医院。对了,董雨薇也在电视台呢,她在一个时尚栏目当主持人,我俩基本天天能见到。” 听完久安一长串的陈述,程叙陷入了沉默。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别的什么,嘴唇显得微微发白。 久安抬眼轻轻地看着程叙: “我刚才已经把我们几个这些年的情况都告诉你了,你呢?你过得怎么样?” 可回应久安的,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 久安突然想起,他本来就是这般不爱袒露自己,初相识时,总是一副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当年想要撬开一点点他的心门,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啊。 可隔了十年未见,两人的距离竟又回到初识时那么远。 “这些年你回来过吗?” 你不知道怎么说,就让我一个个问吧。 “没有。” “这次回来,如果不是我遇上了你,你打算联系我们吗?” “久安……” 程叙叹了口气,刚想说些什么,就被葛超的一阵大呼小叫打断了。 “欸,那个……您夫人晕倒了,您过去看看?”葛超跑过来气喘吁吁地说。 程叙皱了皱眉,对久安说了声“抱歉”,就侧身从两人中间挤了过去,快步向船的另一头走去。 葛超转头看久安:“怎么感觉我好像打扰到了什么?” 久安不接话,反而问道:“这次活动的资料你带着吧?拿出来我看看。我的怕出镜拿着麻烦,没带上船。” 葛超从包里掏出一叠已经团得皱巴巴的纸,不解地问:“咱都拍完了,你还看这干嘛?” 久安接过那团纸,快速捋了捋,翻到参加家庭那一页,用食指点着一个个往下对—— 12 个家庭,几乎每个家庭都有四至五人出席,只有一家显得孤零零的,写着: “周可欣,十岁。出席家属:张瑾(母亲)。” 久安放下资料,几乎确定这个名字对应的,应该就是那位女子了。 上面果然没有程叙的名字,不然她不可能没有注意到。 “你看什么呢?”葛超凑过头来。 “你……为什么觉得那个女人是我同学的夫人?”久安想了想问。 葛超朝船那头看了一眼,那名女子已经被程叙扶进了船舱,看不到了。 “这有什么好为什么的?不是一家的,怎么会一起出席葬礼呢?”葛超不假思索地说。 “可名单上面,只写了母亲的名字,并没有写父亲啊。”久安把那页纸举到葛超跟前。 “哦?”葛超瞄了一眼,“孩子十岁了啊,那你同学的年纪确实有点对不上……” 久安这才猛然醒悟,是啊,想什么呢,居然最关键的信息都忽略了。 程叙才几岁,怎么可能有个十岁的孩子呢? 除非他刚出国就…… 久安猛地掐灭这个念头,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真是关心则乱。 “不过你同学看着就跟那个女的关系不一般啊,是不是那女人的小男友?” 久安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会,又向船舱里望去,可透过那一扇扇小窗户,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人影。 尽管心中有千般好奇,久安知道,自己也不能在这个时候进去打扰,只能怔怔地站在甲板上,盯着海面发呆。 直到船靠岸,程叙还是没有出来。 “走吧,火速回台,完成‘女阎罗’交代的任务。”葛超拍了一下久安。 久安抬起手看了一眼表,已经快一点了,回程再怎么顺利都要三个多小时,可真是一点都耽误不起。 “走。”久安收起话筒,跟着葛超抢在大部队出来前下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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