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兰一下愣了。 你觉得叔叔看见你这个样子,他会开心吗? 苏展怎么能对自己说出这种话? 餐厅外的大雨愈发大了。不要命似的泼洒下来,华兰真担心98年的特大洪水在武汉长江复演。她看着最后几个同学上了网约车,餐厅外已经空无一人。 她步子有点发虚地向外走去,雨水砸在地上的声音特别大。她敢肯定苏展那头肯定听得到,但他没有问。 但他没有问。 很早开始,他们之间的状态就是,你的城市下雨了,但是我不敢问你有没有带伞。 苏展不再是她的同桌,不再能像高中时候那样撑一件外套陪她跑,不能像高中那样闹个小别扭偏一偏头就能把她哄好。 这都是小事,最重要的事,他不再是跟她一起把“南京大学”放在桌子上最显眼地方的少年,他会考虑好多事情,变得现实变得理智,但是不考虑高中时候的他自己。 曾经他们可以不顾一切地向一个地方奔跑,可以为了仅仅一阵风跑到天涯海角,但现在不行了。 因为他们长大了,而且长成了完全不同的大人。 华兰觉得自己喉咙里的气息一下子变得特别冷,她道:“苏展,我不知道我爸会不会开心,但我确实知道自己不满足。我对这个世界上阻拦自己走向地质学的东西通通不满意,我也知道之前的你一定会对现在的状态不满意。” “那你开心吗,苏展?”华兰觉得,自己的语气好刻薄,“真的觉得当前的状态满足吗?” 她好累,脑海里这半年以来的克制和隐忍,曾经她以为的小事——都在脑海里一件件闪过,成为他们走到这个地步预言。 苏展沉默了好久好久,华兰觉得他有好多话想说,但是最后他还是道:“我很开心,兰兰。” “兰兰,很多事情都没有在川中里那么简单了。”他深吸一口气,“高考是一场赌博,我们都不算大赢家,所有后果都要自己承担啊。” “就像你最后决定专业为先,我决定学校为先。”他道,“虽然不是最好的结果,但是是命运最好的安排,有些时候不得不妥协。” “别幼稚了好吗,宝贝?” 华兰咬着嘴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发白僵麻。她理解不了苏展,苏展也理解不了她。 他们到底不一样。 年少时候吹过的风,吹着吹着,就散了。 还没来得及轰轰烈烈。 “……我好失望,你知道吗,我好失望。”她喃喃道,声音混着沙沙的雨声。过往或是隐蔽或是坦荡的爱意好像在高考结束海边烟花下的那一吻里就已经毁灭,剩下的时间里他们不断自修旧课不断自我感动,但是实际上在安川、在大象塔里的那份情爱早已经不复从前。 命运向来是出尔反尔的好手,让他来到她身边,挽救彼时深陷渊薮的她,然后又用林林总总的事情把少年意气抹去,把她喜欢的那个他再次夺走。 她呼出一口气,空气中还有又烈又冲的白酒味。一瞬间她好像有了决断的勇气,这份飘忽不定、全靠电话和想象维持的感情是应该有结果了。 她颤抖着撕碎了想象和记忆里的少年,一字一句地说:“苏展,不要再叫我宝贝了。” 长久的沉默刺穿耳膜,她的魂灵仿佛回归宇宙大爆炸的伊始,在万千星辰光碎的抚慰里得到了解脱。 她看到了好多人,发现无理数的希帕索斯和被架在火刑架上炙烤的布鲁诺,看到了爸爸,以及她自己。 对方最终说了一声“好”,就像高中的时候她让他别帮她补物理了,他没有接着掰扯,只深深看了她一眼,狭长的眼睛半眯着,轻轻说了一声“好吧”。 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没有大吵大闹没有歇斯底里,说明他们的分开水到渠成,他们都累了。就算今天苏展没有冒犯她和她的父亲,来日也会爆发相似的矛盾。隐忍和克制只是减缓感情衰败的保鲜膜,他们之间早就没有与日俱增的爱意。分开正好利落而干脆,都很体面。 电话挂断。华兰的世界里只剩泼天大雨。偶像剧里主角失恋在大雨里奔跑的画面没有发生在她身上,她冷静地把苏展的电话、微信等等一切联络方式全部拉黑,然后才眼泪才一点点流出来。 大雨来的正好,想象中的观众看不到她脸上的挣扎。 大概几个星期以后她和倩倩打电话的时候说起过这件事,她轻轻一提,谈笑风生,倩倩的天仿佛塌下来了。 她还笑她,大惊小怪。 其实她仍然深陷当初的漩涡,痴傻到每次接到顺丰的快递都以为是苏展寄的,以及每次别人问起分手的原因,她总不愿意提那场大雨,而是把感情终结的原因归结在异地恋的鸡毛蒜皮。 就让那个洒脱的少年活在自己心里吧,她想,也算一份念想。 就算他不去追风了,我还要继续找。绕地万里,也要去找。 因此兰花坠子被她改造成挂件挂在包上。只是没想到对方连念想都不想留,把相册借别人之手还了回来。 “我总觉得,他不喜欢我了,也不喜欢他的高中时代了。”华兰把空酒瓶扔进垃圾桶,思绪从2023年回到2025年,看着表情凝重的倩倩和一天,勉强地笑了一下。 倩倩没有评价,她只是把她的手拉过来,握在手里,说:“你看你的手指都冻红了,再坐着要冻伤了。” 有些事情变了。但余倩倩永远能抱住华兰,像高中的时候一样。 她和刘一天最后还是劝动华兰离开了天寒风大的江滨。刘一天从长虹街兜了一圈回来,把华兰送上楼,之后送倩倩回家的路上却没有继续沉默。 他说:“倩倩,这个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 “我也觉得。”倩倩皱了皱眉,“但是苏展这几年和我的联系也很少,我总觉得是不是……” 那个相册的影子一直在敲击着她的大脑——以及她看到的,卓依缦拿着兰花坠子脸上的笑。 还有她早上讲的话。 联想起高中的时候,听丹妮说依缦特意搬到苏展家的对门,她不得不往坏处想。 她听刘一天又开口:“我跟展哥的联系也不算多——他非常忙,家事和学业。但是有些事情是他告诉我不让我告诉花哥的,我考虑了一下,还是得跟你说。他们两个不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倩倩从后视镜里看到刘一天凌厉的眼神。他说:“展哥从来没有对自己的状态满意过,算是身不由己吧,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和花哥讲。” …… 车窗外的冬季夜色这样黑,可余倩倩从黄色路灯下边看见了光折出的虹霓,跟半年多以后华兰的小舟从云南草海里退出来的时候,看到水里所倒映的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华兰比半年多前那个冬天冷静多了,那个大雨夜的泪水已经好好埋葬。刘一天和倩倩把她送回去以后,她就冷静下来——她这些年确实绕地万里,确实一直在做梦寻风。 她当天晚上就写了一篇《昔年》,然后又删删改改,月余之后交给了俞梦。 她体会了很多年少不可知,体会了很多年轻不敢为,她见过好多好多的风。她先是被大象塔举托,走出大象塔以后,靠自己飞。 这是她向往的生活啊。 她有什么值得后悔。 嘶——华兰在拍完照以后,又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在隐隐作痛。那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下来,盛大的晚霞走向收场。 她爬上和丁宁一起租的车,丁宁一边开车一边在前面絮叨她的反常,刚才那个角度有多好,感觉错过了一个拿国际摄影师大奖的机会。 华兰一面“嗯嗯”地搪塞,一面回看相机里的照片。丁宁开了十几公里路到她们租的山间民宿,她躺在山间民宿的小床上,却觉得甚至越来越涣散。 她原以为是因为自己见到了故人心痛,还是那么不成熟。后来却发现,自己这压根不是心痛,而是告别很久的“老朋友”又找上门来。 华兰面如土色,丁宁大惊失色,问,你的胃病有多严重? “我以为很久之前已经痊愈了。”华兰有气无力,“但是可能是因为海拔或者饮食不惯,又复发了。” 她们的民宿定在山里,为了第二天早上再上岭拍个日出,算上山路,最近的医院要开至少三十多公里。 “我刚才看到山下好像是有药房的。”华兰说,她在聊天框里打了几款之前吃的胃药的名字,发给丁宁,请她再开车下个山。 希望别最后发展成胃痉挛。华兰想。 丁宁开车下山。躺在床上的华兰愈发觉得疼痛难忍。或许跟这两天空调吹猛了、凉水喝多了也有关系——她爬起来,刚把房间里的热水壶插上电,所有电器却一下罢工。 停电了?还是跳闸? 华兰皱着眉头打电话给房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信号问题,两人一直对不上号。 房东那边很嘈杂。这个民宿半自助,房东也不在山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华兰挣扎了半天,给房东发去一条消息,叫他赶紧过来处理。之后从床上坐起来,捂着胃摸向公共区域的电闸——靠人不如靠己。 她靠着手机手电筒的光,回忆着高中电路题留下的知识,刚刚伸手,却听到黑暗中背后传来个低沉的男声:“我来吧。”
第83章 好久不见 ◎“抱一下好不好?”他说,“趁现在还黑着,我怕等会开灯了,你就反悔了。”◎ 她的手抖了一下, 手里的手机差点掉在地上。片刻之后她反应过来这间民宿确实有别的客人——她们订不到第二间房。 电闸在公共区域,想来对方也是因为联系房东无果,来亲自修电闸的吧。 黑黢黢的一片, 她看不清对方的身形, 贸然拿手电筒照脸好像也不太礼貌。 刚刚华兰用手电筒照过, 这个电闸箱打开以后, 里面的开关外有一层保护的玻璃罩,需要用螺丝刀拧开。 于是她对那个黑影说:“这个好像需要螺丝刀。” “噢?”隔着几步远,他问,“你看看是十字还是一字?” 华兰又照了一下, 说:“一字。” “那还好。”他说,“用卡片可以试试把它顺开。” 音色阴沉年轻, 有点哑, 有点悦耳。 甚至,甚至有点熟悉。 不经意间, 华兰握紧了拳头,黑暗中看不清手指骨节的泛白。对方向电闸箱靠过来, 对她说:“劳驾帮我打个手电。” 华兰感觉自己的眼皮跳了一下, 手腕有点发虚。不知道为什么,她刻意完全避开了旁边那人的身影,精准地把所有的光覆在了面前的玻璃罩上。 但她还是看见了他身穿的白色短袖, 还是看到了有一部分影子映在旁边的墙上, 被拉的好长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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