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相处的时间太久了,这样的斗嘴总是常态。以至于谁也没有意识到,以他们现在已经生分的关系,做这样的举动并不合适。 男人抱着二胡,看着他们两个人,觉得好笑。 印象里,只有三岁小朋友,才会斤斤计较这个把月的年龄差。 他没想到一向成熟稳重的程医生,也跟人小姑娘计较这些,连具体天数都算出来了。 不过光从气质上看,程珩一沉稳内敛,岑眠单纯懵懂,倒是显得他比岑眠年长许多。 岑眠吸进去了一口冷空气,咳嗽两声。 “快走吧,好冷。”她催促。 程珩一推她要走时,男人从薄薄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梨给岑眠。 男人腼腆笑笑:“俺娘说了,吃梨润肺。” 岑眠注意到,男人在提起母亲时,便不再用普通话,说的是家乡话。 她握着梨,想起方才路过的老太太的话,梨还是温热的,不知为何她却觉得心底微凉,有些难过。 距离医院最近的地铁站入口,在八百米远的位置,途中需要走过两个红绿灯。 人行道上停满了共享单车,能供人走的位置很狭窄,只有不足半米宽,轮椅要想过,便显得格外局促困难。 程珩一只能推着岑眠走到自行车道。 机动车道拥堵不堪,时不时有不愿意守规则排队的司机,将车开到自行车道,以求便利。 一辆车擦着岑眠的轮椅呼啸而过,留下携带了烟尘的一阵风。 岑眠挥了挥面前污浊的空气。 程珩一往左多站了一步,挡在她外面。 再有车过时,不得不停下来,跟在他后面,按一下喇叭。 鸣笛声短促而尖锐。 程珩一不紧不慢地回过头,隔着车窗玻璃,对里面的司机投去一瞥,眼眸里冰凉晦暗。 司机和他的目光对上,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听见鸣笛声,岑眠注意到程珩一站在很靠外的位置,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提醒他往里站。 程珩一让出路,司机也不敢再提速,老老实实缓慢通过。 好不容易到了地铁站,更棘手的问题出现了。 离医院最近的这个地铁站入口,并没有无障碍电梯,只有手扶电梯,而手扶电梯又正在检修,放了一个禁止通行的牌子,无法使用。 岑眠没想到坐上轮椅之后,简单搭乘一个地铁,也变成了困难模式。 “要不绕一下道,去另一个地铁口?”她在手机里查到了有无障碍电梯的地铁站入口,要再走一公里。 程珩一的手搭在她的轮椅上,修长食指轻点了两下,看见了楼梯上安装的残障设施。 “我联系下地铁站的工作人员吧。” 此时正值晚高峰,地铁口挤满了人,鱼贯而入,没了手扶电梯,楼梯成了唯一的通道,人们肩膀挨着肩膀,一脚接一脚的下楼。 虽然他们两个已经靠边站了,但还是有些碍事挡路。 后头有一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的高中生走过,微微扛着背,双手插在校服裤口袋里,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儿。 他歪着脑袋,注意到他们在原地停留许久,将嘴里嚼着没味的口香糖包进纸里,重新揣回了口袋,走过去。 “哥哥,女朋友抱下去抱不动啊?” 少年的声音轻飘,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揶揄。
第12章 白夜 程珩一单薄的眼皮掀起,和少年的目光对上。 岑眠:“……” 少年高中生耸了耸肩,“还等什么工作人员,我帮你们拿轮椅嘛。你看这到处都是人,用残障设施会影响到其他人的通行。” 程珩一看向岑眠。 岑眠抱住拐杖的手紧了紧,像是在无声抗拒。 “……”程珩一见她不愿意,并不言语。 高中生搞不懂他们在磨蹭什么,以为是程珩一看起来人高马大,体格匀称,但其实中看不中用,怕在女朋友面前漏了怯。 “哥哥,你不行啊?” 他打量坐在轮椅里的岑眠,好心道:“我看你女朋友应该也不是很重啊,要不我来?” 虽是好心,但少年的语气里多少掺杂了些阴阳怪气。 这时,旁边又有一位中年大叔探过头来,热情道:“咋了这是?轮椅不方便啊,需要帮忙吗?” “哎呀,这有什么难的,再招呼一个人,跟抬轿子似的,抬下去不就完事儿了。”中年大叔手臂一挥,做出要一呼百应的架势。 岑眠一听,她可不想被抬轿子似的抬下去啊,这也太夸张了吧。 眼看大叔在人群里物色人选,打算喊人,她赶紧摆摆手劝阻,“不用不用。” 岑眠指了指程珩一,最终还是采纳了高中生提出的方案,“让他背我下去就好了。” “背不了。”程珩一淡淡出声。 岑眠仰起头,难不成真是背不动她? 程珩一看出她眼神里的怀疑,解释说:“只能抱。” 岑眠的石膏一直打到了膝盖往上的位置,背是背不了的。 岑眠:“……” 事到如今,背和抱也没什么区别了。 “那抱吧。”她说。 反正在医院也不是没抱过了。 岑眠伸出手。 程珩一弯下腰,让她勾住自己脖子,然后锢着她的腰,把人抱起。 尚不习惯如此紧密的碰触,岑眠的身体瞬间僵硬,一动不敢动,清晰地感受到程珩一揽在她腰上的手,温度滚烫。 高中生帮忙把轮椅折叠收起,中年大叔拿着拐杖,跟在后面。 下楼梯的时候,岑眠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尤其那高中生,眼神里满是促狭。 岑眠耳根滚烫,羞恼地瞪他一眼。 高中生越发笑嘻嘻地说:“姐姐,你脸好红啊,有什么害羞的嘛。” “……”岑眠觉得她就算脸红也一定是被他给气的。 她不再搭理高中生,额头抵在了程珩一的肩膀上,眼不见为净。 岑眠的碎发扫过程珩一的脖颈,痒痒麻麻,空气里有淡淡的清甜气息,无声无息钻进他的肺腑,令人心神恍惚。 程珩一脚下多踩了一层台阶,一阵颠簸。 岑眠吓得抱他更紧。 岑眠的身体温软,密不透风地贴着他。 程珩一的呼吸一滞,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三步并两步,跃下楼梯。 到了楼梯下,岑眠重新坐回轮椅里,低着头,将红透的脸藏进了乌发里。 中年大叔将拐杖递给程珩一,笑道:“年轻就是好啊,有力气,这么长一段楼梯,一口气都不带停的。” 程珩一接过拐杖,礼貌客气地道谢。 好在通过地铁站入口的楼梯障碍之后,一切还算顺畅,安检进站时,还有专门给轮椅通过的加宽闸机。 只不过岑眠没想到,地铁里面的人比入口还要多,每一个上车点前都排起了长队。 列车满载要归家的乘客,晃晃悠悠地停下。 等着要上车的人很多,而下来的人却寥寥无几。 大部分人不是自己上的地铁,而是被后面的人给挤进去的,像是蠕虫一般,来回蠕动,找寻可以容纳自己的缝隙。 岑眠以前很少坐地铁,着实没有见过这样人山人海的景象。 她忍不住感慨:“地铁里原来那么多人啊!” 程珩一见她东张西望,一副稀奇的模样,干净清澈的眸子亮晶晶,半点没因为拥挤人群感到烦躁。 像是一辈子都住在玻璃城堡里的公主,被小心翼翼的保护,不识人间的烟火,反而将那烟火当作山间薄雾,携着自由意志的清爽。 因为只是体验,不必像其他人那样,忍受日复一日如蠕虫般的拥挤,所以不带有反感抵触的情绪,毕竟小公主最终还是要回到她的玻璃城堡里去。 程珩一敛下眸子,薄唇抿了抿,没有接话。 在走了三趟车之后,他们终于排到了最前面。 又一趟列车驶过,程珩一推着她,却没办法上去。 下车的人所腾出来的空位,并不能容纳一辆轮椅,加上上车的人也不会等他们,直接蜂拥而上,立马把不富余的空间重新挤满。 地铁里维持秩序的志愿者注意到了他们,走过来说:“哎呀,你们这样肯定上不去的。” 志愿者是一位中年阿姨,看见程珩一手上还拿着拐杖,问道:“小姑娘能自己站吗?要是能站,就把轮椅收起来再上去。” 虽然岑眠双拐还用不利落,但光站住是可以的,她点点头。 下一趟列车开来时,阿姨帮忙先拦住了要上车的人,让程珩一扶着岑眠先上。 阿姨挥了挥手里的小红旗,“大家先让一让啊。” 有志愿者维持秩序,其他乘客也很友善,等在后面。车里的人也刻意往里挤了挤,为他们腾出更多的空间。 岑眠明显感觉到就连列车发车的时间,也比前几趟要稍晚一些,似乎是在等他们上去,也没有人再往里挤。 这一路过来,虽然道路常常不通,诸多阻碍与不便,但人与人之间却是相通的。 车里挤着许多人,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尤其他们所处的位置是车厢和车厢的连接处,晃荡剧烈。 程珩一怕周围的人不小心碰到岑眠,将她圈在身前,两只手撑住车门,给她腾出足够的空间。 他的身形挺拔修长,阴影将岑眠整个人罩住。 岑眠被他笼罩在身前,缩成一团,两条胳膊也往里收,努力不去碰触到他,刻意的避嫌。 她低着头,视线里只能看见程珩一衬衣的第三颗扣子,就那么一直盯着,也不敢朝别的地方看。 地铁到了下一站,换到另一侧开门,不会有人再从他们这一边上来,岑眠松一口气。 这一站是换乘站,不少人下去,同时又有更多的人上来。 新上车的人没有注意到岑眠腿脚不好,推了推着程珩一说:“不好意思,能不能往里再挤一挤,中间别空那么多位置嘛。” 没等程珩一反应,后面的人便直接挤了上来。 程珩一被人推着,压在了岑眠身上。 岑眠怀里玫瑰在他们中间,被挤烂了,掉到地上。 “……” “抱歉。” 程珩一的声音低哑沉沉,从头顶上方传来。 岑眠眼睫轻颤,侧过脸,微微摇了摇头。 车厢里虽然拥挤,但却很安静,只有列车在漆黑隧道里穿梭时搅动气流的声音,以及车厢与车厢间摇晃碰撞的哐当。 男人身体的热量,隔着空气传了过来。 岑眠的侧脸几乎贴上了程珩一的胸膛,衬衣布料时不时摩擦过她的脸颊,她藏在头发里的耳根染上浅浅的红。 空气中有淡淡的薄荷味,如泉水清凉,冲走了拥挤环境里的那股憋闷。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剧烈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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