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 2018 年 10 月 28 号的十一点四十。于孝文说好会十二点到。十二点到一点,一个小时的时间,应该够了吧。 他从抽屉里找出了一个新买的红包信封,点了六千六百六十六放了进去,钱是几天前去银行取的,数目不会出错,可他还是又数了好几遍。他明白此时此刻的自己有点心神不宁,这全都怪王睿明发来的那条微信。 “那件案子现在有了点进展。” 能让他们师徒两个用“那件案子”来形容的,就只能是那件事了。 他焦躁不安地在阳台和客厅之前来回踱步,想抽根烟,可又不想弄得一屋子烟味。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第2章 . 进入楼道前,齐安雅又掏出手机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妆容。虽然来的一路上于孝文都说她看起来很好,可是齐安雅还是觉得口红的颜色是不是有点太红了。 “别紧张。”在她前面上楼的于孝文笑着说,“你放心,我爸肯定会喜欢你的。” 楼道有点黑,感应灯似乎也不够敏感,从一楼到五楼,于孝文不停地大力跺脚,齐安雅的高跟鞋有点硌脚,她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注意着脚下的台阶。 大概从两个月前开始,于孝文就跟她提过好几次见家长的事,但一直到了今天才终于实现。她明白见家长是件意义重大的事,拜见父母以后,她和于孝文两个人的关系也不仅仅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了。齐安雅曾经很多次听于孝文跟她提起过于建新,说他高中毕业后参军,因为在部队里表现突出,部队栽培,他考上了军校,后来遇到裁军,就转业当了警察。退休以前,他一直都是一名奋斗在一线的老侦查员,参与破获过的案子不计其数,还经历过多次和犯罪嫌疑人近身搏斗的危险时刻,身上有刀伤,肩膀上还有一个弹孔。每当提起父亲,于孝文的脸上总是挂着与有荣焉的骄傲神采。于孝文一米七八,于是在齐安雅的想象里,素未谋面的于建新一定也是个高大威猛铁骨铮铮的汉子。 来开门的却是个有点干瘪的小老头。笑嘻嘻跑来开门的他身上还系着围裙,个头看起来应该刚过一米七。齐安雅有点后悔自己穿了高跟鞋。 “爸,”先进门的于孝文说:“这是小雅。” “叔叔好!”齐安雅乖巧地说。 “哎呀,小雅,快,快进来!”于建新笑成了眯眯眼,“路上累了吧,饭已经做好了,你们快洗洗手,咱们就开饭了。”他又冲着于孝文说:“鞋柜最下面一层有新拖鞋,快给小雅拿出来。” 齐安雅换了鞋,于孝文帮她把带来的保健品放在客厅的桌子上。齐安雅记得于孝文说过,几年前于建新还没退休的时候,胳膊总是疼,去医院里一检查,竟是骨裂。当时大夫就说他有点骨质疏松,让他一定要多注意补钙。可于建新不喜欢奶制品,于孝文给他买的钙片他也总是忘记吃。齐安雅有个大学室友毕业后去了美国,她托室友在美国买了治疗骨质疏松的保健品作为自己第一次登门的见面礼。 在餐桌前坐定后,齐安雅简单地环顾四周,屋里的装潢走的是简约风,家具的样式是几年前流行过的款式,屋子打扫得很干净,阳台上挂着洗好的衣服,窗台上的绿植看起来生机勃勃。 “都是些家常便饭。”于建新一脸谦虚地说:“你第一次来家里,也不知道你的口味。” 齐安雅低头一看,桌上的菜都是平日里自己喜欢吃的,想必于建新为了迎接她也是做足了功课,她赶紧说:“谢谢叔叔,这些我都特别喜欢。” “那太好了。”于建新举起装满饮料的杯子:“欢迎小雅来家里做客,你就把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以后一定要常来。” 齐安雅跟于建新碰了杯,说:“谢谢叔叔。” “来,吃菜吃菜,喜欢什么自己夹着吃啊。”于建新热情地说。他指了指餐桌上摆着的公筷。 “我爸手艺很好的。”于孝文一边给齐安雅乘汤一边说,“我上高中的时候,每个周末我们班同学都想来我家蹭饭。周一的时候我把剩饭带到学校去,都有人要跟我抢着吃。” 老于谦虚地摆摆手:“夸张了夸张了。我那会整天忙着工作,有的时候一个礼拜才能回一次家,孝文妈妈整天忙着备课,也不太会做饭,我不在家的时候他们俩就吃学校的食堂,只有我周末回家的时候才能做顿好的。” 这是齐安雅不知道的事。 “小雅,你家里都好吗?你爸爸和妹妹都好吗?” “他们都挺好的,我爸有点脂肪肝,最近开始早起去公园晨练了。” 于建新没再多问,她家里的情况于孝文应该已经跟于建新报备过了。 “工作忙吗?给几个班代课啊?” “我教三年级的语文,也是一个班的班主任。” “哎哟那真的是挺忙,肯定要操不少心……”于建新说,“小文,你别老顾着自己吃,也给小雅夹菜呀……” 注意到齐安雅碗里的米饭少了一半的时候,于建新觉得时机到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鼓囊囊的红包。“小雅,你和我们孝文也交往了一段时间了,孝文跟我说过,他很喜欢你,心里是已经认定你了。我今天见了你,心里除了高兴,还是高兴……”他突然有点伤感,于是赶紧停下来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免得带出哽咽的腔调。 “爸……”于孝文叫他。 “我们孝文是个好孩子,努力上进诚实,就是有的时候啊,跟我一样,驴脾气上来了以后他就犯倔,认死理。这一点你一定得多包涵。”他把红包往齐安雅的方向推了过去:“这个红包呢,算是我和孝文妈妈一起给你的见面礼,当然孝文妈妈是没这个福气坐在这里,那我就代表她,表达一下我们作为父母的喜悦之情,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不多,希望你不要嫌弃,收下。” 齐安雅本来还想推脱一下,可于建新情真意切的一番话真的让她无法拒绝。她双手接过红包,真诚地说:“谢谢叔叔,也谢谢阿姨。”她望向于孝文,看到他的脸上也有了动容的神色。 于建新抹了一把脸,把伤感的神色抹去:“其实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该参和,只是,你们如果有什么计划,得提前跟我说一下,我也好有个准备……” “爸!”于孝文打断他,“不用这么着急吧?” “哦,好好好,我不催了不催了。”于建新乐呵呵地说。 吃完了饭,齐安雅和于孝文一起帮于建新收拾碗筷,于建新还想跟齐安雅客气,让她去沙发里坐着休息,可于孝文却说:“爸你忙了一上午了,做了这么一桌子的菜,你去歇着吧,我和小雅两个人收拾就行。” 于建新嗔怪地说:“人家第一次来你就使唤人家干活啊,你自己收拾吧!”他又冲齐安雅招招手:“小雅,你来,你想不想看孝文小时候的照片?” “好啊好啊。”齐安雅笑着说。于建新说:“都在他的房间里。”说着就朝于孝文的房间走,齐安雅也跟着他进了于孝文的房间。 于孝文的房间不大,摆设也很简单,只有一张单人床,一个写字台,一个大衣柜。于孝文不常回来住,可房间老于每天都会打扫。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儿子大了,妻子走了,他必须得保证自己依旧遵循生活里的秩序,才能让自己的生活不失控。 于建新从写字台下面的抽屉里取出几本旧影集。里面有他和杨秋红从结婚那年开始的照片。这还是齐安雅第一次见到于孝文的妈妈,结婚照里她穿着一看就是照相馆提供的简陋的婚纱,一脸甜蜜地靠在年轻的丈夫身边。眼睛里都是充满希望的光。照片里的于建新穿着警服,一脸的意气风发。相册的同一页里还有几张有美丽湖景作为背景的双人照,照片下面有题字,“西湖留念。”那正是于建新和杨秋红新婚燕尔的时候,他们结婚的时候没有办宴席,而是旅游结婚,那是那个时代经费有限的小两口流行的结婚方式。 于孝文洗完了碗,也进到里屋来,三个人对着一张于孝文婴孩时期的照片笑了起来,照片里张嘴大哭的于孝文一只手举着布浪鼓,一只手握着一根雪糕的木棒,脚前面的地上是一块摔碎的雪糕,想必按下快门的几秒前三岁的于孝文还是乐呵呵的。 就是这样充满温情的时刻,再次让齐安雅肯定了自己决定来见于孝文家长的决定没错。大概从去年过年开始,齐安雅就感受到了来自继父的越来越多的暗示。他的那些或明或暗的催婚里,并没有几分出于对齐安雅个人未来命运的担心,更多的反倒是快点有一个能让齐安雅正式脱离这个家庭的理由。也对,妈妈走了以后,那个家似乎和她也没有什么直接的联系了,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血缘上的牵绊,那也仅仅限于和自己有着同样母亲的妹妹。齐安雅在心里笃定,妹妹对妈妈的感情不会有自己对妈妈的感情深。毕竟在继父出现前的那些年里,自己的世界里只有妈妈,而妈妈的世界里也只有自己。不可否认的,继父的出现在某种程度上拯救了妈妈,可也让自己少了一半的妈妈,妹妹出生后,原本的二分之一又被分走了一半。妹妹小,要让着妹妹。爸爸妈妈工作忙,你要帮妹妹辅导功课。出门要带好妹妹,你是姐姐,要时时刻刻保护好妹妹。这些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妈妈对她说的最多的话,她是比妹妹大了七岁,可她一直觉得妹妹的内心其实比自己的强大了太多,她有爸爸,也有妈妈,昂首挺胸理直气壮,走路都带风。自己才是弱小的,需要时刻被保护的那个,可是,那个只剩四分之一的妈妈什么也不知道。 齐安雅知道她努力了,她用尽全力却又尽量不露声色地做到一碗水端平,也努力维系着自己的丈夫和前夫留下来的女儿之间的敏感关系。不光是她,家里另外的两口人也看到了,所以三个人心照不宣地在她的面前扮演着父慈女孝姐妹情深的画面,一直到她病逝。丧事一办完,继父对她曾有过的亲近都如卸妆时被擦掉的油彩一样消失了,他开始用对待客人一般的态度对待齐安雅,礼貌却拒人于千里之外。齐安雅心里还念着母亲病逝前交待她的话,让她一定要孝顺父亲照顾妹妹,于是她每个月都至少提着东西回家一次,提着的东西里有时令水果,有给继父的衣服,还有给妹妹的参考书和文具,一开始他们三个还能坐下来一起吃一顿饭,渐渐的,饭被一杯茶或者一杯水替代,后来明知道今天是自己要回来的日子,自己也提前打过了招呼,可她一进门就见继父正忙着换鞋出门,说突然跟人约好了有事。妹妹一个人在里屋学习,跟她打过一声招呼后,就关上了卧室的门。她一个人木然地在客厅的沙发里坐下。自己是如此的孤独,她想念自己四分之一的妈妈,如果妈妈能活过来,哪怕她从此能说的话就仅仅只是托付的叮嘱,只要能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她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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