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传文向来很缺乏吃苦的精神, 打个激灵:“我真的读不下去。” 读不下去也得读, 梁孟津眉头都不带皱的,手在桌子上轻轻敲一下。 他生得斯文, 论体格还比陈传文小半号, 眼风扫过来却很吓人。 齐晴雨都捏一把冷汗, 下意识坐直,压低声音:“孟津最近有点恐怖。” 快别嘀咕了, 郭永年碰她一下作为提醒,心想“老师”已经看过来了。 他这人心思少, 很有吃苦耐劳的传统美德,坐下来就是纹丝不动, 半点不走神。 齐晴雨就不太行, 她其实也有点难熬, 只是咬着牙在撑, 上工的时候反而松口气。 跟从前,反而是颠倒的。 整个宿舍, 唯一没有变化的恐怕是赖美丽。 她说是读书两年,其实都是见缝插针的时间里学的, 到现在错别字还连篇, 参加今年的考试深知不可能。 既然如此,她包办了大多数的家务, 只差把饭送到大家嘴边。 许淑宁这时候也顾不上好不好意思,直接把橱柜的钥匙给她。 在乡下,管钥匙的人一般都是当家作主的。 赖美丽还是第一次有这种体验,莫名有点兴奋,整个人容光焕发,生怕对不起这份责任,每天放油的时候都再三斟酌。 菜里寡淡得不带一点油花,才吃了两天,许淑宁就委婉提醒:“大家这阵子都很累,饭吃得多,辛苦你了。” 赖美丽连连摇头:“不辛苦。” 她双目炯炯有神,让人不忍心批评。 许淑宁犹豫再三,还是张不了嘴,只能另外想办法,东拼西凑从左邻右舍的手里换了两百个鸡蛋。 整整两大篮拎回来,齐晴雨瞪大眼:“这都吃完,以后日子过不过了。” 不当家的人都知道,许淑宁还能不清楚吗? 她咬咬牙:“只要我们今年都能考上,就值得。” 这样一来,好像多出些破釜沉舟的味道。 齐晴雨抿抿唇,不免着急:“报纸怎么还不登。” 没有准确的消息,大家已经开始停工,如果今年考不了的话,明年的伙食又将成问题。 许淑宁心里也发愁,安慰:“应该快了。” 说得多,好像显得自己对别人多不信任。 齐晴雨也只好把担心收起来,因为怕被哥哥说也没敢提,只能悄悄藏着。 她是个挂不住心事的,表情叫人一览无遗。 郭永年还以为她是学得烦人,晚上趁没人注意拽一下她。 齐晴雨回过头看,跟他对上眼神,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在角落的位置说话。 郭永年给她块饼干:“吃吧。” 齐晴雨捏着有些发潮的饼干,半晌不开腔。 郭永年膝盖微屈,跟她对上眼,问:“怎么了?” 齐晴雨像是一声叹息:“有点害怕。” 怕考不上,怕大家都考不上只有她没上,怕…… 未竟之言,郭永年居然都懂。 他一贯是个笨拙的人,既看不懂人心,也读不懂世故,更别提能一语挑破。 然而至此情景,居然生出两分聪慧,悄悄握着身旁人的手:“别怕。“ 他生得魁梧,不用开口就很有安全感。 齐晴雨在他跟前被遮得密不透风,只投射下一片倒影。 她向来个很需要被庇护,只这样就觉得心安。 郭永年:“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考上的,等毕业,我们就……好不好?” 他没有任何家庭的助力,眼前能看到改变命运的机会只有这个,人在最绝境中会生出无限动力,只想抓住这一线生机。 齐晴雨生了逗弄他的心思:“就什么?” 她眼珠子都透着不怀好意,非得让他把话落实才行。 郭永年一张黑脸涨红,忽然抬手摩挲过她的脸庞:“我们就结婚,要不好?” 齐晴雨:“万一我没考上呢?” 她在学校的时候成绩就一般,信心压根没多少。 郭永年:“可别瞎说,待会被听见。” “大家长”最近很迷信,连院子里的落叶都嫌碍眼。 齐晴雨下意识捂着嘴,两秒后怒目而视:“我跟你说正经的。” 郭永年:“那你还会愿意嫁给我吗?” 这话问的,齐晴雨再是个大咧咧的人,也不太好意思说“很愿意”。 她思考着如何措辞,只犹豫了两秒。 就这两秒,把郭永年吓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明明一副狼崽子的样子,干嘛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齐晴雨戳他一下:“考上的话。” 没说出愿意两个字,郭永年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前途未明的,哪个女孩子愿意托付终身。 假使他将来有个女儿,也一定不会中意这种的女婿。 这么想着,他整个人都跟打鸡血似的,彻底进化成不用休息的人类。 许淑宁看着都很怕他哪天倒下去,有天跟梁孟津说:“你劝劝永年,书也不是这么读的。” 梁孟津向来是很温和的人,这会却一反常态斩钉截铁:“今年就剩一半,最多再熬半年。” 就这架势,还有没有半年都不好说。 许淑宁:“那也不能这样吧。” 梁孟津居然还笑得出来:“爷们是这样的。” 不然呢,拿什么给心上人未来。 一辈子的事情,许淑宁不好多说什么,转身磨磨刀杀只鸡。 她这阵子也是熬着劲读书,做起别的事反而有精神,甚至凛然带杀气。 梁孟津疑心她砍的不是鸡脖子,往后退了两步,去给她泡了杯奶粉。 觉睡不好,饭总得吃饱。 许淑宁就着他的手喝,一边说:“今天怎么这么早?” 梁孟津:“建国叔在呢。” 赖建国原来在大队负责扫盲,大队小学刚成立的时候还想着抢老师的活,没成功后一直跟知青们不对付。 大家有矛盾是一回事,梁孟津要走,学校的事情又得托付给他才行,这两天正在上岗交接。 许淑宁看他面带不舍,忽然问:“我和学校哪个更重要?” 梁孟津:“当然是你。” 嗯?居然答得这么快。 许淑宁:“为什么?” 梁孟津:“学校有人可以照顾好。” 没有梁老师,还会有赖老师。 好像说得没他就不行似的,许淑宁一时嘴快:“难道我没有?” 她这样好的姑娘,自然人人都愿意。 梁孟津:“是我离不开你。” 说话就说话,这样看人做什么。 许淑宁只能腾出手肘给他一下:“我不喝了。” 就剩一口牛奶,梁孟津想尝的也就这一点滋味。 大概人到某个年纪,性别的某部分都会觉醒。 许淑宁觉得他最近很是不正经,抛个白眼过去:“去看看水烧好没有。” 厨房里齐阳明在看灶台。 灶膛里的火光晦暗不明,他眯着眼渐渐凑近书。 梁孟津提醒:“你到外面看吧,该近视了。” 齐阳明调侃:“我到外面去,你俩还怎么说话?” 院子就这么大,说点私密话都得避开人。 梁孟津咳嗽一声掩饰不好意思:“现在我们不说了。” 还知道脸红,齐阳明笑得更起劲了。 声音传到外面,许淑宁喊:“你俩用笑声烧水呢是吗!” 要骂人了,齐阳明再添把柴火:“马上就好!” 他恨不得把自己也填进灶膛里,呼呼地吹着气,憋得一脑门的汗。 梁孟津笑得也略显猖狂:“报应。” 得,他们是一家的。 齐阳明掐指一算,自己虽然在宿舍里有一个半的家人,架不住人家一个许淑宁顶仨,想想只能哀自己不幸,怒自己不争。 梁孟津看他莫名开始长吁短叹的,心想最近大家确实都有点不太正常的样子,晚饭的时候刻意一句跟学习的话都没提。 难得熬鸡汤,谁的手里都没拿着书,一边聊天一边吃。 最近紧张的范围算是暂时被搁置在一旁,仿佛提前体会到一点劫后余生。 许淑宁环顾四周,只觉得有点恍惚。 她几乎快想不起大家刚下乡的时候是什么样,又理不清这五年里究竟发生多少事情。 那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被略过,不好的记忆被遗忘,留下来的全是同甘共苦过的美好。 可惜没几秒,齐晴雨跟陈传文就吵起来。 得,还能有什么离愁别绪,许淑宁只觉得还是早清净早好, 她捧着自己的碗摇摇头,余光掠过墙上的挂历,心想:快八月了,好消息也该来了。
第85章 1977年8月4日, 举办了科学和教育座谈会。 1077年8月13日,教育部再次召开高等学校招生工作会议。 标题短短两行字,意味着社会的巨大变革。 梁孟津拿到这份报纸的时候已经过八月中旬, 他用极为挑剔的目光横看竖看,一颗心慢慢定下来, 转身宣布:“应该很快就能出考试时间。” 这个应该很快是多快, 没有确定的答案, 大家不免都有些焦躁。 许淑宁微微叹口气,既觉得复习的日子太短, 又嫌弃时间过得太慢。 梁孟津毫不避讳握一下她的手, 说:“今年还剩四个多月, 再熬一熬。” 他不说没事有我呢,因为读书和学习都只能靠自己, 他再能挡风挡雨,也没有办法替代全部。 熬。 简简单单一个字, 能用来形容的四字成语多如牛毛。 许淑宁开玩笑活跃气氛:“这五年我们不都这么过的?” 陈传文插科打诨:“孟津,点你呢。” 梁孟津才不受挑拨, 扔了根粉笔过去:“一边去。” 陈传文往右一跳躲开, 也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 左脚绊右脚跌坐在地。 他自己都摔懵了, 愣愣坐着。 齐晴雨“痛打落水狗”,趁机踢他一下, 收回腿的时候笑得心花怒放。 怎么就这么欠呢,齐阳明提出批评:“你非惹他做什么。” 齐晴雨哼哼唧唧:“他下午笑我是‘小矮子’你没听见?” 君子报仇, 十年不晚。 齐阳明心想自己当然没听见, 眼神又扫过妹妹的发顶。 此时无声胜有声,齐晴雨气得跳起来:“你什么意思啊!” 齐阳明把她的肩往下一按:“行啦, 再蹦跶该成国旗杆了。” 说谁是国旗杆,齐晴雨跟亲哥才不拿捏什么分寸,狠狠一脚踹过去。 齐阳明捂着膝盖:“骨头碎了!” 碎就碎,齐晴雨脸往右一摆,后脑勺都透着股劲。 郭永年只觉得可爱,手虚握成拳咳嗽一声:“该复习了。” 气氛一瞬间凝重,大家各自找好位置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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