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有四个床位,还有一对小情侣,看样子还是学生,脸上稚气未脱。 他们似乎对林应缇他们很好奇,一直在悄悄地打量着他们。 林应缇穿着杏色薄毛衣,皮肤很白,所以脖颈那点红痣就格外显眼,面庞白净清丽,清清冷冷的杏仁眼,身上带着淡淡的书卷气。 她似乎没什么精神,懒洋洋地靠着车窗,看向窗外的景色。 那对小情侣一直在默默打量着,看着旁边那个惹眼的年轻男人,一直都在照顾她。 这个男人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穿着黑色高领毛衣,矜冷清贵,斯斯文文的,看上去有些距离感。 但是他们偶尔说过几句话,这个男人说话语气很温和,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淡。 路上学生主动和他们交谈了起来。 “你们也是去银木吗?” 林应缇回过了头,轻轻地嗯了一声,“你们也是吗?” “我们是美院的学生,去那里画画学生,不只有我们,还有我们的同学,她们都在隔壁车厢。” 林应缇动了动身子,被勾起了几分兴趣:“你们觉得那个地方很美吗?” 她这个问法有点奇怪,学生疑惑:“你觉得那里不好吗?” 从交谈中才得知,原来银木镇这些年已经被改造成了旅游景点,这几个学生也是看了小红书上的照片,才想去那里写生游玩。 林应缇看向车窗外,原来一切都已经变了这么多。 小情侣中的男生比较大胆,大概是抵不住好奇,主动开了口。 “你们是男女朋友吗?” 江席月摇摇头,小情侣正要为自己的误会道歉,没想到他却微微一笑,补充了一句。 “我们已经结婚了。” 男学生有些惊讶:“你们看起来很年轻。”如果不主动说,别人说不定还以为他们也是大学生。 闻言林应缇和江席月都是一笑。 火车旅程大部分时候总是枯燥乏味,中途林应缇去了趟洗手间,隔壁车厢的同学们都来找小情侣玩。 几个人都盘腿坐在床上打扑克,一直在偷偷地瞥向江席月,打了一会大概是觉得无聊,又开始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最后不知谁提议让其中一个女生去随机搭讪找个人要联系方式。 大家本以为她会去外面随便找个看起来好说话的男大学生完成任务,没想到她会去找车厢里一直安静看书的江席月。 “帅哥,可以给一个电话号码吗?” 搭讪的女学生长得很漂亮,穿着绿色长裙,外面穿了件厚外套,脚上穿着双棕色小皮鞋,看上去甜美清纯。 那对之前和江席月他们交谈过的小情侣学生有些尴尬,刚想开口解释。 江席月淡淡地抬起眼,“抱歉,我已经结婚了。” 大家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无名指上的对戒。 女学生有些失望,但是也没有过多纠缠,坐回了对面床铺,看了一会江席月的脸后,又忍不住好奇问了句。 “你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 江席月没有作声,而是淡淡地目光瞥向车厢的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林应缇从外面走了进来。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江席月却像是无知无觉,轻拍了拍自己旁边的位置,示意林应缇坐过来。 “你们在聊什么?”林应缇轻声问。 其他学生们都大概猜出了她的身份,讪笑了几声。 “没什么没什么。” 看见她走进来,江席月自然而然地放下书,问她:“饿了吗?” 林应缇点点头,于是两个人便去了餐厅所在的车厢,留下那一行学生面面相觑。 “那两个人……感觉好不一样。” 有人开口打破寂静,其余人也接着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对啊,像电视上看到的明星一样。” “就是感觉女生有点不爱说话,反而是那个男人去哄人。” “那个男人长得好好看,要是我身边有那样的人就好了。” “别想了,那样的人一般早就名草有主了。“ 还有人毫不留情地笑起刚才那事,“漾漾,你跑去搭讪搭讪有妇之夫,差点就出糗了。” “我怎么知道别人结婚了,别烦我了,本来心情就不好。” 餐厅车厢两侧都是排列整齐的餐桌,桌上铺着蓝白格纹的桌布,每个桌上的花瓶里还插着一枝花。 林应缇坐在餐桌前,江席月坐在她对面,撑着下颔,看着她吃饭,眼神专注而散漫,仿佛看着她吃饭是件有极大乐趣的事。 火车上的食物并不算美味,但是大概是因为她比较饿,还是吃了不少,她喝了口水。 车厢里的悬挂电视正在播放新闻,上面写着某某地区突发强降水造成洪灾,居民安置点已经人满为患。 林应缇看着看着突然开了口:“高三那年,我家也被洪水淹了。” 江席月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林应缇垂下眼,继续轻声道:“当时我家的房子是租的,在老单元楼的低层,当时水淹到我胸口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会死。” 后来章玉带着她们去了受灾市民安置中心,但是那里很吵,她根本没办法安心学习。 “所以我妈找了个住处,租房子给我们的那个房东从没露面过,但是心肠很好,房租低于市场价。” “但是房子再怎么好,也是不属于自己的。” “那时起我就特别想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属于自己的家。” 听到这,江席月看着她,像是笑了笑。 “现在呢?” 林应缇笑着摇头:“已经不想了。” 因为她已经拥有了。 下火车时,那几个学生还特意挥手和林应缇她们说再见,其中那对小情侣中的女生,还悄悄对林应缇咬耳朵。 “你的丈夫很爱你。” 看着林应缇迷惘的表情,女生轻声哂笑,看来她不知道她的丈夫爱意明显到连自己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都能一眼就能发现。 临走前,她对林应缇眨了眨眼,用嘴型说了句“新婚快乐。” “……谢谢。” 出了火车站,踏上银木镇土地的那一刹那,林应缇险些要认不出来这座在幼时困住她的镇子了。 小镇上的建筑已经成了清一色的仿古建筑,和所有旅游古镇一样,一楼开着各种各样的土特产小铺。 原本的玉米地已经变成了一望无垠的向日葵花田,有不少人来拍照打卡,甚至还有人在这里拍婚纱照。 没有人知道,在很多年前的一个雨夜,两个孩子曾经手牵着手,绝望地穿梭在望不见尽头的玉米地里。 林应缇站在那片向日葵花田前,看了一会,就对江席月说。 “走吧。” 曾经的那个所谓的“家”也已经早就被拆迁了,然后又在原地重建了一家民宿,林应缇和江席月在那里办理了入住手续。 一楼的院子里有棵老树,应该有些年头了,树下有个躺椅。 到了银木镇后,除了前几天出去逛了逛,后面的日子里林应缇都基本待在民宿里。 这几天天气不错,林应缇便喜欢在那里晒太阳,脚边围着只橘猫,阳光洒下来,总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这几天总觉得有些困,不想动。” “应该是春困吧。”江席月想了想,望着院子里已经抽出新芽的老树,语气温和:“春天要来了。” 林应缇却若有所思。 “……是吗?” 院子里的槐树看上去有些年头,盘根错节,饱经风霜,槐树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江席月目光无意间掠过那棵树粗壮的树干,随即一顿。 只见粗糙不平的树干上刻了几个字,依稀能看得出是“林应缇”三个字,旁边还歪歪扭扭地刻了一个小小的月亮。 “……” 他无言地抚上那处,手指缓缓摩挲着粗糙的刻字。 半晌,他回过头。 发现林应缇又睡着了,只见她闭着眼,怀里还抱着只橘猫。 江席月伸手将那只猫抱了出来,没有让它打扰睡觉,只是轻轻地替她盖上毛毯,最后又望向那棵树。 小镇只有一部分老街还保留着原始的相貌,只有从这里才能找出一些记忆里的模样。 第五天,林应缇才按照记忆找到了那个诊所,过了这么多年,那个诊所竟然还开着,只不过里面的年轻大夫并不是林应缇熟悉的面孔。 看来是换人了,林应缇有些失望,刚准备离开,就看见一个中年女人背着背篓进了诊所,然后将草药给拿了出来。 林应缇目光落在中年妇女的脸上,认出了她就是当年的那个女大夫。 “好久不见。” “你是谁?”女大夫疑惑。 “我小时候你帮我医过腿。” 女大夫注视着她的脸,紧蹙的眉头逐渐松开,神色惊讶。 “你是陈家那闺女?” 不怪她表现得如此震惊,记忆里那个小女孩从不开口说话,大家私下里都觉得她有些奇怪,即使受了伤也不觉得疼,别的小孩摔在地上流血的话早就哭得哇哇大叫,偏偏她一声不吭。 但是大家又觉得她可怜,谁不知道陈家那两口子下手打她时根本不留活手,经常身上没留一块好皮,被饿得营养不良,长得又瘦又小,后来大家才知道那两口子在外面干着丧尽天良的勾当,连孩子都不是他们自己家的。 再一看眼前的这个女生,皮肤白净,杏仁眼出奇的漂亮,微卷的黑发散落下来,眉眼清丽。 和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完全不一样。 林应缇放软了语气:“你当年给我了一颗糖,你还记得吗?” “记得。”女大夫说:“你那会不说话,受的腿伤那么严重,却一声都不吭,就奖励了你一颗糖。” 林应缇又说:“你还帮我送出了一封信。” 说起这个,女大夫心有余悸,当时她打开那封感谢信一看,内容却把她吓了一跳,没有多犹豫,她选择了报警。 “那封信是你写的吗?” “不是。” “那是谁写的?” 这回出声的是原本站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年轻男人。 “我写的。” 女大夫一愣,随即也并没有多问,她目光落在旁边的江席月身上,了然一笑。 “看来你过得很幸福。” 临走时林应缇送给了她一封感谢信,这封真正的感谢信迟来了许多年。 除了她之外,江席月也送了些东西,只不过那些东西明显太过贵重, 从诊所里走出门的时候,她稍微晚了江席月几步。 江席月站在门口的槐树下等她,回过头。 林应缇主动解释:“我买了个东西。” “什么东西?” 林应缇轻轻地抿了抿唇,“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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