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药声“倏倏”直燃,继而是“砰砰”地爆炸声,五彩焰火直炸天际,时暮瓷却没有抬头看天,忍不住在一片烟雾缭绕中去找梁惟也的身影,提着心,怕他被炸到,被烧到,他一个箱子挨着一个箱子去点燃引线,时暮瓷忍不住去看他的手,他还和以前一样,不佩俗饰,十指连一个戒指也不肯带,等梁惟也点燃最后一根,最前面的已经炸完了。 梁惟也跑上来,笑着问暮瓷看到没有。 暮瓷睁大眼睛点点头,生怕眼泪掉下来。 “快看天上。” 梁惟也想抱她,伸出手,又闻到自己一身火药味,只是站在她身边。 时暮瓷抬起头,恰好泪水悉数蓄回了眼眶,五彩斑斓的花火绽在夜空中,震耳欲聋,目不暇接,转瞬即逝的流光溢彩,映衬着她的脸庞,花攒绮簇,忽明忽暗,时暮瓷看着漫天的烟火,梁惟也看着她的侧脸,好像这几年的时间,他们之间从没有离灭。 映衬着漫天灯火,梁惟也在看时暮瓷的时候,余光瞥见了身后的金身佛陀。满殿神佛,慈眉善目,从前众生殿里的油灯日夜长明,不见衰绝,梁惟也从来瞧不上眼,可是今晚,是他自己甘心情愿亲手点亮了这须弥而已的众生殿。 一程一程的焰火,映照得诸殿金佛犹生犹灭,肃然威严,懔懔如来,一刹那间,好似鉴映出了众佛法相,梁惟也心神一震,他一生敬奉香火,可他这一生不信神佛,因他此生无有所求。时暮瓷站在众生殿前,梁惟也在心中祷告,倘若神佛有灵,他梁惟也不求归证圣道,只求诸佛,能不能替他留住这一刻。 我愿重塑金身。 日日溶金,时时重塑。 “真好看啊,是不是?” 时暮瓷转过头,看着他。 梁惟也不动声色回神,笑回:“是。” 满院的烟火持续了炸了二十多分钟,最后一抹流星炮从夜空落下,众生殿里恢复了昏暗,神光尽殆,唯余满院烟雾缭绕。 两人静静地站了会儿。 看着薰炉炭火,暮瓷说:“我要走了。” 梁惟也拉住她的手腕,低头摸到她的手掌,十指紧扣,“总想见你,又不敢。” 时暮瓷去看满院子的烟。 梁惟也低声说:“我怕我忍不住。” 用掌心蹭了蹭她的脸,“又好看了。” 梁惟也似有一声喟叹,“我老了。” 时暮瓷睁大眼睛,抬起头看着他,他有点儿瘦了,一身黑衬衫更衬得他棱角分明,满炉的火光,好像将两人时光传送到了那年的路灯下,眼前的他分毫未变,只有眼神,多了几分浓情,时暮瓷摇摇头,说没有老,刚一出声,才发觉嗓音似有哽咽。 梁惟也低头看着她,说:“找个男朋友吧,可以照顾你。” 时暮瓷咽了几口唾液。 调整好后回:“好啊。” 梁惟也抬起另一只手,按住心口抬头干笑了两声,“外国佬不行,回来再找。” “好啊。” “那您说说,我该找个什么样儿的。” 梁惟也回看满殿诸佛,说:“爱你的。” “但是你不能爱他,不然,” 他先是顿了顿,而后竭力压制胸腔内里的颤动,牵起他们十指紧扣的手戳了戳他的心口,佯装笑意道:“不然我想想就泛酸。” 时暮瓷抬头在笑,可听到这句话,眼泪像断线似的,扑扑簌簌直往下掉。 梁惟也折起袖口,用胳膊干净的皮肤去擦拭她的泪水,“乖,不哭。” “别再找我这样儿的就行。” “总惹你哭。” 分别时,他们还是抱了抱。 梁惟也问她,“阿瓷,你还想要什么?” 时暮瓷靠在他胸口使劲摇头。 不要了,够了,很多了。 菩萨畏因,凡夫畏果。 他们之间,不可亘越的东西太多了。 有道别离时,无言相思日。 时暮瓷一直觉得,她这一生都是不快乐的,她这一生积德行善,可又终其一生不被善待,她曾以为,家暴打闹的童年底色会是她一辈子都挥之不去的阴影,可后来,她遇到了梁惟也,他像是弥补了她整个人生的某部分缺失,他给予过她很多很多东西,那年暴雨,他甚至愿意陪上他的命。 她体验到了最好的感情,是让她进步,不是让她反复思考某些悲剧的时刻是否是由于自身原因导致,不是让她反复质疑、反思自己。山是山的影子,你是我的矜贵。 时暮瓷知道,她这一生再没有更好的了,最好的,她已经遇到了。 首都国际机场直飞希思罗,时暮瓷离开的那天,航班因为暴雨延误了三个小时,她坐在候机厅,随手拿出包里的书打发时间,翻开扉页,里面掉出一张纸,时暮瓷拿起来,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梁惟也的笔记,写了一句法语。 时暮瓷不懂法语,拿出手机翻译,那句话是:我这一生,有且只有过一次心动。 时暮瓷看完泣不成声。 许多年以后,有人问过她。 到底有没有爱过梁惟也? 香山的红叶啊, 证见过秋最浓,证见过爱至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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