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自己火烧一样的眼睛变得澄澈又清明。 视线渐渐清晰起来,目光里是张超那张残破不堪的面孔。 他鼻梁骨断了,鼻尖歪向了一边,眼眶在重拳下扭曲,露出白骨。他的牙齿碎裂在口腔里,嘴巴如风卷残烛的老人一样。 他咳了一下,喉咙里涌出大量的鲜血,把断齿淹没。而后殷红的血漫了出来,覆盖了他整个残败的脸。 如同一个即将逝去的厉鬼。 “路然在哪?”我问。 “嗬嗬……”他的喉咙里传来血液翻滚的声音,“我骗你的……嗬嗬嗬……真是傻……” 我呆住了,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颤动的喉咙忽然停滞了,血液哽在了那里。他死了,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我一瞬间感觉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疼痛和疲累忽然传遍了全身。 我倒下了,倒在了冰凉的水泥地上。 我感觉生命正在离我远去,难以呼吸,手指都没法再动一下。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仿佛眼前开始笼罩起一层浓雾。 整个世界的声音似乎都在减弱,只剩下了嗡鸣。秋风萧瑟,遥远的天际忽然升起无数绚烂的焰火。 最后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快反部队的战士,或许是吧,我实在是看不清了。 无边的黑暗淹没了我。
第20章 身下仿佛如云朵一样柔软。 我睁开眼,入目的是无边宽阔的晴朗天空,澄澈如洗,没有多余的东西。 没有云,没有飞鸟。 空气中弥漫着蒲公英的香味。 我侧过头,看见无限延展的白色。白色泛着隐约又朦胧的雾气,浅浅的一层,慢悠悠地飘散。 白色尽头是巨大的日轮,我第一次见到如此辉煌的太阳。太阳却不刺眼,橘红的光照过来,给白色铺上一抹隐隐约约的装饰,仿佛少女的淡妆。 我有一种梦幻的感觉。 我右手用了用力,抓起身下柔软的东西放在眼前,可是空无一物。我坐了起来,发现自己真的坐在了白云上。 无数水滴组成了云朵,我却不会下坠。 我站起来,寻找这个童话般世界的出口。我兜兜转转,发现了云朵间毫无规则的空隙。 透过空隙望下去是绿色、灰色、白色交错的奇幻情景,也许那些是茂密的丛林、星罗的城市和高耸的雪山。它们遥远又模糊,似乎隔着难以想象的距离。 是梦么?还是另一个世界? “侍其!”忽然一个轻灵的声音响起。 我猛地转身,看见她双手交叠在背后望向我。黑茶色的短发,月牙一样的笑眼,白玉似的小脸,让人觉得遥不可及却又仿佛近在咫尺。 心底忽然涌出无数难以表达的东西,我朝着她奔跑,不停奔跑,她的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我不顾一切地跑到她身前,抱住了她。 这一刻好像世间万物都沉寂了下去,只有她被我抱在怀里。我确信这不是幻觉,不然她的怀抱怎么会这样温暖。 以往无数的时间里我都会看见她,在苏州小巷里,在华丽的礼堂舞台上,在荷花池中的凉亭下,在琴房、在雪地、在马场……在澜沧江边的夜色中。 我一次又一次去往我们曾经到过的地方,看见她难忘的身影,却触碰不到。 这次的拥抱温暖柔软真真切切。 我想多久我都不会放开。 我紧紧抱着她,我想说你别再离开了,我终于找到你了。以前我听《云烟成雨》会想着我多想再见你,哪怕匆匆一眼就别离。 现在我觉得那种想法真是傻,我不想只看你一眼,我要你再也不要离开我。 好么?路然。 “好了,”她轻轻用手心抚我的背,“我肩膀上的衣服都快浸湿了,没事了没事了,乖哈。” 我慢慢放开了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也不说话,歪头看着我的脸。她拿出手帕纸,打开来抽出一张洁白的纸巾,轻轻柔柔地放在我脸上,擦拭着。 “小狗狗怎么了啊?”她笑着说,语气中带着怜爱,“我不是在你眼前嘛?好了好了……” “我……”我的话哽在喉咙里,我想说我好想你。 “我现在可没法给你变出糖葫芦哦。” 我忽然笑了,接过她递来的纸巾擦不小心喷出的鼻涕。 她像以往许多次那样牵起了我的手,拉着我,走到了云边。我们一起坐在柔软的云朵上,小腿垂下。她拿出手机,分给我一只白色耳机。 她还是喜欢这样的有线耳机,她说这样听歌时就会有一条线把我们连结起来,不会分开。 我们眺望天际的日轮,听那首《慢慢喜欢你》。 “刚才吻了你一下你也喜欢对吗 不然怎么一直牵我的手不放 你说你好想带我回去你的家乡 绿瓦红砖 柳树和青苔 过去和现在 都一个样 你说你也会这样” 歌声舒缓,仿佛轻柔和煦的风吹在人身上,吹进人的心里。 “最近过得好么?”路然问。 “不好。”我说。 “怎么了?” “总是想你,”我告诉她,“天气好想你,天气不好想你,天气刚刚好,每一天,都很想你。” “干嘛学孤单又灿烂的神说话?”她笑。 “因为天气刚刚好的某一天,你是我的初恋,”我说,“希望能这样和你告白。” “还学!”路然皱起了鼻子。 “想起我们一起看剧的时候了,”我笑笑,“那时其实不太喜欢看韩剧,后来我觉得以后如果两个人窝在沙发上一起看同一部剧的话,真是无比幸福。” “知道了吧?”她用食指戳我的胳膊,“以前竟然还要我拉着你才乐意!” “以后每一部我都陪你看。” “早知道看一些能让你有代入感的男主了。” “有这样的偶像剧么?”我好奇。 “《致我们暖暖的小时光》啊,”路然想了想,“男主和你一样外冷内热,表面很高冷,其实内心温柔到骨子里。” “没有反派吧?”我想起以前被紧攥的手。 “没有,”她摇了摇头,“怎么?觉得我以前拍你腿拍得太疼了是么?” “额……”我假装思考。 “看剧时太激动了嘛,”路然今天有点不太一样,“不过我以前确实对你发了一些没来由的小脾气,我错啦,米亚内……” “你手机上有指南针应用么?” “没有,怎么了?” “我想看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的……” “不是!”她举起了小拳头,忽然又放下了,“现在快要到傍晚了……” 我看着沉入云层一半的巨大圆轮,感觉她的语气幽幽的。 “侍其,”她忽然说,“还记得我们以前一起埋的时间胶囊么?” “记得啊,”我点了点头,“那天我们各自写好纸条放了进去,然后一起埋在了木棉树底下,说好以后等我们老了再拿出来的。” “你知道我写的什么么?” “写的什么?” “侍其是扁平足……” “揭我短是不是?”我点了一下她额头,却没见她像以前一样假装要躲。 “侍其是扁平足,要给他买合脚的鞋,不然他走路容易累,”她轻声说,我却怔住了,“侍其有鼻炎,要提醒他多喝水,及时增减衣服。侍其喜欢吃炒肥肠,要经常给他做。侍其喜欢喝雪碧,但不要让他多喝。侍其像个小男孩一样,记得要回复他发来的最后一句话,不然他会睡不着觉……” 我忽然沉默了,她说的每一条都关于我。我没想到她记得这么清楚,世界上只有她能了解这么多了。 “为什么写这些?”我问。 “因为以前打算等我们老了再拿出来啊,”她注视着我,“我怕我老了之后记性不好,把你的这些细节给忘了。” 一瞬间我感觉心底有酸酸的东西溢上来。 那个时间胶囊是我们高一暑假一起埋的。那时她写了满满一张纸,透过光我看见纸的背面印着一行一行的字迹。我当时怎么猜都猜不到为什么写了这么多,想骗她给我看,可她第一次那么机敏地躲了过去。 她说许多年后再告诉我。 原来那一字一句都是关于我的细节么?她清楚地了解我的每一个喜好,每一个习惯,每一个需要认真观察才能知道的事情。 真是让人感动。 现在想来我写的真是太不一样了。我在纸上写的是——我要实现我们俩的梦想。 梦想么?想想好像太过空洞了,尤其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忽然发现平淡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 “我踩过昏黄路灯下的洁白雪道,在大理石阶前抖落一身寒意。打开门,抱住迎面跑来、满脸笑容的温暖的你。 这是我能想到,关于我们最好的未来。” 这几句话是我有一天梦到她之后写下来的。想象中的我们没有惊心动魄,没有生离死别。我希望每天回家都能看到她,看到她的笑容。 那时我们有自己的房子,欧式古典风格的建筑,装修基调选她最喜欢的蓝色。晚上吃完饭,我们窝在沙发上看喜欢的电影或电视剧,柔软的棉质沙发,不算大,靠在一起却很舒服。 我拆开她喜欢的零食递到她手里,空调吹着温暖的风,沙发旁边的古代牧羊犬趴在窝里。 等到夜深了,我们一起在卧室入眠,第二天晨光照在我们脸上把我们唤醒,我们开始新的一天。 我会很安心,因为每天醒来都可以看到她。 “回去吧。”路然忽然说。 “嗯?” “你还有很多事要做不是么?”她取下了我的耳机,歌曲停在了慢慢地陪你慢慢地老去这句话,“把时间胶囊挖出来吧,照顾好自己。” “你不和我一起回去么?”我问。 “你不说我是仙女么?”她笑笑,眼神里却有一丝忧伤,“仙女要住在云里的。” 我忽然感觉自己太过疏忽了,她其实一直都有一点忧伤的,从我刚才见到她开始。 聊了这么多,每个以后都是我说的,可她只说以前。 “我……”我的话没来得及说。 “好好过你的生活,哪怕没有我。”这是她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声音轻微。 忽然她用力把我从云边推了下去。 我伸手,却抓不到她。我感觉自己身体猛地悬空,在呼啸的风中急剧下坠。 “路然!” 我喊她的名字,我像落水的人一样拼命伸出双手,可我够不到她。我的身体不停地下坠、下坠、下坠。 她又一次要离我而去。 视线里,她坐在云边探头看着我,对着我笑,眼角却含有一颗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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