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个,夫妻俩没再要第二个孩子,一则,全心全意照顾芽芽,二则,也是怕对第二个孩子不公。就这一个,虽然不是健全的孩子,但也是心头肉,当真如同捧在手心里的星星一样,付出了比寻常父母不知多少倍的辛苦,你们说的负重前行,倒是很贴切,只是,一个人负重一天、一年,熬一熬也就过去了,负重十几年……不是一个熬字可以形容,有些事,明明知道没有希望,还是会坚持,也许,是因为所谓的责任,也许……什么原因都没有,只是本能……” 俞淮樾说着话的时候,眼神渐渐有些迷离,是说的芽芽一家,也不是…… “这种坚持,不是坚不可摧的,就像背着一座大山走了很久很久的路,明明那么重的山都扛下来了,却会因为山上再添一块小小石块就不堪负荷了,即便低头弯腰佝偻而行也不愿意向生活弯曲的膝盖,突然就这么折断,似乎再也站不起……”俞淮樾抽了口气,忍住哽咽,“芽芽这半年来越来越不好,已经不能画画了,手快没力气了,牙牙妈妈前两天突然昏倒在家里,于哥在外工作不知,回来,妻子倒在地上,芽芽尿了满床……去医院一查,芽芽妈妈心脏也有了问题……于哥被这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 车里短暂的沉默,一个努力活着的人,结论和答案也都写在他的生活里,没有人再去评价,只是,眼前这个人,这个一直喋喋不休说着别人故事的人,却从头到尾没提自己。 然而,景书不会忘记,更不会忘记那一句:我怕的是我不能。 “你呢?”景书看着他,泪光点点。 俞淮樾一滞,继续沉默。 “你呢?你和你的负重呢?”景书继续追问,“什么叫你怕的是你不能。” “没什么,就是……”俞淮樾轻松地笑笑,“我是他爸,我总会比他先走,不能照顾他一辈子,就这意思,我们这样的父母,最担忧的就是这个,一生最大的心愿,也就是能比他多活一天。” 是吗? 景书疑惑地看着他,是,又好像不是? “哦,对,就在前面放我下车吧,我想起来还有点事,我等下自己回去就可以。”俞淮樾指指前方,道。 贺君与没理他,景书则瞪着眼睛看着他。 他笑了笑,“没事,我就在前面下……” “这是你的车!”景书打断他。 “哦……”他愣了下,失笑,“哦,呵呵,这一天混乱的,都给我搞糊涂了,那……” “那我们下车吗?对不起,我们是不会下车的!”景书又道。 俞淮樾:……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俞淮樾强笑,“那……那走吧,先送你们回家。” 而后,俞淮樾就靠在座椅上,合上了眼,明显不想再说的意思。 但,贺君与并没有开回家,而是将车开回了俞淮樾家。 “到了。”贺君与清冷一声。 俞淮樾睁开眼,发现车停在哪儿后,无奈极了,只好自己先下车,“你们把车开回去吧,大过年的,让你们四处奔波,辛苦你们了。” 景书可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也下了车,“你也说大过年的,既然来了,我怎么也得上去跟伯父伯母拜个年,就是空手来的,有点难为情。” 俞淮樾苦笑,“你这是何必呢?”明明他都对不起她了,他家里人更是和他一起欺骗她,她就狠狠地将他们一家人踢远绝交不就行了吗?那才是她的作风啊!爱憎分明。 景书摇头,“我这个人还有一个毛病,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又爱管闲事,你不是不知道。你一直没回来也就算了,你不但回来了,还把我拖进你那一淌水里,那这淌水到底是混是清,里面到底有什么鱼,我就一定要看清楚了才罢休!你不让我知道,回头我爸妈找你爸妈一问,一样清清楚楚。” 俞淮樾无奈地叹息。 景书凝视着他,“小二,你在我心里,始终是跟别人不一样的,你是小二,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小二……” 这个小二,在她生命里是温泉一样的存在,什么时候想起来,都是暖暖的,温温和和的,像哥哥,也像亲人,也许,没有小说或者电视剧里那些惊心动魄的爱情来得热烈,可这份温暖和温和,已经足够她愿意和他亲人一样相伴一辈子了…… 他现在说他骗了她,可就算是骗,冲着这份亲情一样的感情,她也要把事情搞清楚。 俞淮樾终究是无奈,重新回到车上。 车里的暖气依然开着,贺君与压根就不想放他走吧,等着他回车上来呢。 俞淮樾沉默了许久,大约是在想怎么开口。 车上也没有茶水什么的,景书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给他酝酿一下情绪。 俞淮樾苦笑,示意不要,“前面的事,我都跟你们说了,关于结婚和孩子。我和孩子妈妈离婚后,我原本一直待在国外,独自照顾这个孩子的,之所以会回来,是因为……”他顿了顿,终究还是说出了口,“是因为我不太好。我病了。” 景书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撕裂感。 “所以……你来找我是……” “所以,我来找你是……”俞淮樾打断她的话,“是很自私的行为。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也许没多久了……” 他微微闭了闭眼,声音微微颤抖。 “小二,你到底……”景书的眼泪一下上来了。她真的很讨厌这句话!其实在遗嘱库工作,类似的话听过许多次,每次都要难受很久,这时候听见亲近的人这么说,简直难受得要命,哪怕这个人曾欺骗自己,可他也还是小二啊! 俞淮樾标志性地温和一笑,只是,这温和终是被撕裂,露出它狰狞悲凉的原貌,“小书,不要因为这个难过,我不值得……” 他咧了咧嘴,想让笑容放大一点,自然一点,英俊的五官却更加扭曲,“其实……病也好,死也好,没那么可怕,我害怕的是,如果我不在了,这个孩子怎么办?谁来照顾他?我父母年岁已大,就算尽心尽力,也不能一直陪着他,所以,我做了一个荒唐、愚蠢、自私又缺德的决定……” 景书便想起了他那句话:我们这样的父母,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比他多活一天……
第299章 13-10 想不明白的事 那他的决定,就是找一个可以照顾那个孩子更久的人来陪伴孩子…… 这个人,是她。 景书心里有了答案。 “对不起,小书。”他低头,掩饰着眼里的泪光,“其实,我们也知道不可能一直瞒着你,原本,也终究是要告诉你的……”只是,如果没有贺君与的戳穿,这个时间可能会拖得久一点。 但戳穿了也挺好,背负着欺瞒的日子并不好受,尤其,面对景家人坦荡热情的眼神,心里更是双重煎熬。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和一点,尽量微笑,哪怕心里酸楚得像有只手在狠命积压一罐子柠檬水,“小书,其实说什么对不起都没用,欺骗就是欺骗,背叛就是背叛,是我辜负了爷爷当初视如亲孙的教导之恩,更辜负了我们这么亲如至亲的感情,我没有资格求原谅,也不奢求被原谅,就当……我从来没有回来过吧。” 景书心里很乱。 按照她的性格,欺瞒和背叛是最不能被原谅的,搁从前,她直接就上手快意了恩仇,就跟对文哲一样,而她今天来的目的,本来也就是这个,可在这样的事实面前,她却觉得比让人爆捶她一顿还难受! 她伸手在俞淮樾面前一横,“你别说话!” “好。”俞淮樾保持着淡淡的笑容,很听话的样子。 景书眼里都是泪,脑海里一团乱麻,哽咽,“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当你没有回来过也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我……我现在脑子乱得很,我要想一想,我要,好好想一想……” “小书……” “我说了你不要说话!”景书打断他,“就这样吧,你先下车,车我们开回去,明早来接你看日出。” 俞淮樾沉默了一下,“好。”就像是背负了罪名的囚犯,如何判决全由她。 他正准备开车门下车,景书忽然又叫住了他。 景书觉得,他现在这样的身体,早起叫他看日出会不会撑不住啊? 但这句话,她也问不出口。 看着她眼眶通红,泪光盈盈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俞淮樾心里泛酸,却也是懂她的意思,微微一笑道,“放心,我明天还爬得起来,不至于,今晚就……” “住嘴!”景书呜咽起来,“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轻轻松松把这样的话说出来让人难过! 俞淮樾手臂僵硬着,眼里的泪光再一次涌动起来。 这样的时刻,他该抱抱小书的,但是,他只能僵着手臂,一动不动。 “好,我不说了,你别哭。”干瘪的安慰,嗓音却是嘶哑的,“那我,先下车了。” 他还是走吧,安慰她的事,其实还有一个人能做,会比他做得好得多。 片刻的停顿后,他开门下车。 “等一下。”贺君与叫他。 他站在风里,回望,只见贺君与关了车门朝他走来。 两个男人就这样,面对面站在黑夜里,风,猎猎而过。 “为什么是她?”贺君与问。 “嗯?”什么叫为什么是她? “你不是想找个人替你照顾孩子吗?为什么是她?” 俞淮樾强笑了下,目光悠长而深远,“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景家的人善良热情,有侠义心肠,责任感强……” “所以,因为是好人,所以活该被你坑?”贺君与反问。 俞淮樾沉默了下,“所以说,我不是好人,劝劝她,别为我难过。” “你不爱她。” 俞淮樾再度沉默,过了会儿,“爱吗?”这一句是问谁呢? 贺君与冷笑,“不,你听清楚,我说的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你,不爱她!真的爱一个人,是舍不得把负累留给她的!比如,孩子的妈妈呢?你为什么不把孩子给她?” 俞淮樾怔然,“她有她的……” “她有她的幸福是吗?你可真伟大,你当初跟她离婚,一个人扛下所有的责任,是为了什么?为了成全她的幸福?让她一生没有负担?俞小二,你对得起小书的!你可真对得起!”贺君与回头看了眼车里,景书开了一点点窗,他冷笑,指着俞淮樾,“你最好好好活着!活得久一点!我还要打你一顿的!这顿我不打我这辈子都不好过!” 贺君与说完,转身走回了车里。 俞淮樾看着车渐行渐远,泪光中苦笑:他也没有那么伟大,孩子妈妈有权力选择不背负这个责任,他只是遂了她的心愿而已,一个铁了心要离开重新开始新生活的人,强行留下来没有意义,何况那个时候,他还是好好的一个人,没想到会面临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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