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世界……” 柯野迟疑片刻,自嘲般扯了扯唇,“不太有趣。” 要是能永远呆在她的世界,未尝不好。 “我的世界也不太有趣呀。” 宋知绵拧眉,“你不肯说是你的自由,但我不问,是我的疏忽,说白了还是我没有主动去了解,没有真正重视这段关系。” 她语气严肃得像个自我反省的学生。 一板一眼、一丝不苟。 正好今晚穿的还是件稚气十足的米黄色背带裙,又扎了个丸子头,月光下抿紧唇时两颊微鼓,说是高中生也不为过。 听得人忍不住想打趣。 柯野盯着她,眸中渐渐浸出笑意。 声音里带了他自己都没觉察的宠溺,“嗯。所以宋知绵同学要怎么补救呢?” 宋知绵想了想,语气低了些,“你记得吧,我们之前的solo赛,我还囤了两个奖励没有呢,如果不造成负担的话,我想用掉一个……” 她扭头,直白道:“用它来申请了解你。可以吗?” 了解……他? 柯野意外地陷入沉默。 沉默过后,竟然有些后知后觉的喜悦,过往那些竟然也值得她大费周章地了解。 “你如果不想说,我就不用了。”宋知绵又道。 宋知绵看到他狭长双眸定定看了她一眼,又越过她看向身后平静的湖面,好像通过那片在回忆着什么。 他眼底情绪翻涌,“也就是些不太有趣的经历,我的父母都是京市人,也跟新闻上报道的豪门联姻一样没什么感情。” 宋知绵佯装自己被风吹得打哆嗦,和他靠近了些,仰头打趣道:“原来你真是他们口中坐拥亿万家财的京圈少爷?” 柯野听出她的安慰,故作轻松地淡笑道:“是啊,平平无奇的豪门公子哥。” ——他确实诞生于一场普通的豪门联姻。 柯野的母亲顾亦霜出生在书香世家,是顾蕴林的独女,从小备受宠爱,在国外留学期间就已经显露出她的建筑天赋。 当时她认识了一个靠打工赚取生活费的穷学生。 这样听或许是富小姐和穷学生的爱情故事,但顾亦霜自高中起就因为太要强患上了抑郁症,和穷学生恋爱几个月后,就因为病发被顾蕴林强制带回了国。 异国恋结束后,顾家和柯家联姻订婚。 柯霆年轻时英俊非常,几经相处下来顾亦霜也早就忘记了初恋,慢慢爱上他。 但婚前柯霆就得知自己妻子患了病,他最重面子,婚后第二天就直白告诉顾亦霜不要再人前发病丢他的脸,不然就滚回家当全职太太。 顾亦霜刚萌生的情愫瞬间摁灭。 两人除了晚上会聚在一起,其他时间都在自己的事业上忙碌。 婚后一年,就有了柯野。 “虽然没人管,但八岁前过得还是挺自由的。”柯野低低道。 宋知绵怔了怔,“那八岁后呢?” 柯野:“八岁后……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青玄美术馆,现在已经拆除了。” 宋知绵回忆片刻。 模糊的印象中,记得那好像是京市当时最有名的美术馆,设计精巧玄妙,既有江南的雅致,又有禅意的鸿大,宋湘总念叨等闲下来要去看看。 当时简云川还特地连夜从拍摄地威尼斯飞过国,陪她一起去。 她那会才7岁,还在上课,被迫当了一周留守儿童。 “青玄美术馆的建筑师,其实是剽窃了我母亲的设计稿。”柯野云淡风轻丢下一句话。 顾亦霜就这么被当年的穷学生、她的初恋抄袭了自己的手稿,维权无果后,抑郁症复发。一语成谶,柯霆让她全职在家带柯野,不要在外面抛头露面。 彼时他忙于开拓海外市场,对她的遭遇也没有半点关心。 顾亦霜在家待久了,病情加重。 即使有单独的房间和医生照顾,也会在洗手间想办法自.残,而等房间的锋利物品被收走后,她只能躺在床上发呆。 直到有一天,仍在读四年级的儿子敲响了她的房门。 怯生生喊她“妈妈”,是想来关心她。 顾亦霜看到他身上的校服,笑了笑,“你作业写完了吗?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妈妈可以给你辅导。”她难得温柔,又镇定。 柯野当时尚还单纯,只当这是突然降临的母爱。 他喜出望外地跑回去,将习题本和笔捧过来,趴在她床边,“我有几道数学题不会……妈妈你可以教教我嘛?” “当然可以啦。” 顾亦霜在他希冀的注视下,接过他递来的中性笔,下一秒,血红的液体自两人中间飞溅开,几滴落在男孩稚嫩的面庞上。 他脸上的喜悦转为呆滞和惊恐。 直到一群护工冲进房间,将他拉开,慌忙地替顾亦霜止住手腕上的新伤口,“打120!快打120!” 再往后的一年,柯野在学校听到无数人说他妈妈有精神病,又听说柯霆出轨助理,早就拟好了离婚协议。 后者大概是谣言。 但传到顾亦霜耳中,她也没多大反应,甚至情绪不再像一年前那么波动,似乎病情好转,活动范围也大了些,偶尔能在别墅外的公园转转。 但她很少笑,柯霆也是。 在柯家,笑好像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那时候柯野总绞尽脑汁想让母亲开心,用奖状、用考卷、甚至学着下厨,但都没用。 直到10岁时的期末考,他拿了全年级第一,趁着柯霆回国,他第一次跟这位不苟言笑的父亲讨要奖励,是一个新出的游戏手柄。 柯霆以玩物丧志为由拒绝了。 也是那一天,顾亦霜主动答应陪他出门。 她近段时间表现好,又是去附近买东西,护工便没跟着。 当天顾亦霜穿了件漂亮的紫色长裙,挽发,耳垂别着珍珠耳夹,出门前还给柯野下了一碗番茄面,等小男孩狼吞虎咽地吃完,就牵着他出了门。 买好游戏手柄,她甚至还问柯野热不热,想不想吃冰淇淋。 排队时,顾亦霜付好钱,说她还要去旁边的药店买她常吃的药。 小男孩信以为真点点头。 两根冰淇淋,有一根他特地等着顾亦霜回来吃,等到手被融化的奶油弄脏,他用手将日头挡着,去药店门口问。门口做展销的药师说他妈妈是不是穿着紫裙子,很漂亮那个,往桥上去了。 等护工找来时,小男孩衣服上全是脏奶油,他跑得摔了几脚,整个人脏兮兮缩在桥边哭,一群大人看热闹似的将他围住。 “那么高的桥,下面又是江,掉下去还不是瞬间没了。” “啧啧,怕不又是情伤吧,这种傻女孩我见多了。” “……孩子都这么大咯?不会是未婚先孕吧?” 再到学校时,流言蜚语更多了,他从小就成绩很好,品学兼优,当没有地方可以攻击时,他们就开始攻击他的家事。 班上大多是非富即贵的家庭,孩子的恶源自父母议论过的坏话。柯野便在那时病倒,一病就是两个多月。 直到初中换了学校,流言才有所止息。 男孩继续以年级第一的好成绩,平稳过度到初二。 …… 宋知绵想起来他转入自己学校的时候,明明是已经病了一年多。 她感觉有哪里不对,像是漏掉了什么,便轻声追问道:“那初二呢?” “初二寒假我爸就结婚了,新妻子是他助理。两个人早在国外办完婚礼,她到我家时已经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了。”柯野平静道。 夜风比来时更冷,宋知绵蜷起身子,感觉鼻子有点发酸,甚至是下意识地问。 “那她好相处吗……对你好不好?” “啧,还行。”柯野自嘲地抬眸,“推了我一把,自己却在泳池边上哭个没完。” 宋知绵深呼吸一口气,抿了抿唇,垂下眸去,“寒假不是冬天吗?” “嗯……”柯野似在回想,“那一天是小年。” 宋知绵还在咬唇,想憋却没憋住,眼泪滚落下来。 一滴又一滴,砸落在他们之间的草丛上。 她以为自己哭得很安静了,但柯野仍是抬起他与她交握的手,看到那上面划过的湿痕,他叹气低低道:“宋知绵,我说跟你坦白这些,也不是想让你觉得我可怜。” 宋知绵抬起头,哽咽道:“不是可怜……我是气他们,既然生下了就应该好好尽到当父母的责任,他根本配不上你这声爸爸……” “是啊。”柯野替她擦泪,“所以我已经跟他彻底说清楚了。” “说清楚什么?” “除了赡养关系,彼此不会再介入对方生活。”柯野淡淡道,“简而言之,我跟他只剩名义上的父子关系,他在京市,我定居滨城。” 听到这些,宋知绵才好受些。 可短短几天,她感觉到他的指腹触感粗糙,她不免哭得更凶了。 柯野连忙松开手,“弄疼你了?” 宋知绵挂着泪,抓住他的手,看到上面果然已经因为搬道具多了几道伤口,她嘴一瘪,豆大的眼泪滚落上去,“谁当你当道具师傅的,又累工资又少,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柯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那我晚上换套新的。” 他身上还穿着简陋的剧组T恤,裤腿上都是灰尘,和赛场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少年相去甚远,连发尾上都沾了墙灰。 此时却只是因为她的一句话,而神色紧张地低头打量自己。 宋知绵刚强忍下去的泪意又泛出来。 她一把扑过去,扎进他的怀里,恨恨道:“你好笨啊。” “要我说,你就应该多对自己好一点……不应该对我这么好……” 柯野被她抱了个满怀,他手臂僵在半空中,好一会,才慢慢抚上她肩膀。 他之前一直不懂,他的出生有什么意义。 起码在他的世界里,自诞生那天起,就不被父母所接受。 前十年,他一直以为变得优秀就可以被喜欢,但他的满分成绩单也从未被父亲正视过,直到顾霜之死告诉他绝不可能。 好在15岁那年,他和宋知绵的世界有了交集。 就像是黑白的世界被火石擦过,迸发出了那么一点小小的火苗。 叹了口气,柯野低低道:“我做这些事是出于喜欢,你不要觉得有负担。” “可我心疼也是因为我喜欢啊。” 女孩的声音近在耳畔,让他没办法推脱那是幻听,他听见她认真的,一字一句道:“柯野,我一直很高兴被你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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