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很听话,也努力学习。 那时候,叶斯昭家的那些亲戚就开始一趟一趟地来搬东西,在叶斯昭妈妈尚未决定出家、还住在这里时,他们就吵吵嚷嚷地过来闹过一次又一次。 玉姐的奶奶阻拦过几次,还被推搡得摔了一跤,那之后腿就一直不灵便。 叶斯昭从少管所回来之后,一个人住在这空荡荡的房子里,床都没有,就直接打地铺。 他消沉了很长时间,玉姐的奶奶时不时去敲门看看他,但经常还没开口她就先哭了。 没人知道那个时候的叶斯昭在想什么,或许十几岁的少年也曾想过死。 但好在他熬过来了,经历了别人不知道的痛苦之后,他凭借着自己的毅力从深渊赤手爬了上来。 他妈妈出家前把过去藏起来的存款都留给了他,起码保证了他日后的生活。 叶斯昭剪了头发,去找那些亲戚,想要回自己家的东西。 可他是不受欢迎的。 他没有监护人,也没有愿意拉他一把的亲人。 他游走在这座城市最穷最脏的城区,像一个小乞丐,但心底里开始盘算自己的未来。 十几岁的少年跪在玉姐奶奶家门口,给她磕头,求她帮帮自己。 他想去上学,可他什么都没有,他必须找一个监护人。 他发誓,自己不会给奶奶添麻烦,他所有的钱——尽管并不多,都可以给奶奶,他只是希望奶奶能当他名义上的监护人,让他可以去上学。 裴春晓想象着那个场面,瘦削的男孩跪在脏兮兮的楼道里,一遍一遍磕头祈求一个上学的机会。 毫无血缘关系的奶奶到底还是疼惜这个孩子,她把他拉进家里,给拍掉了裤子上的灰。 过了没多久,所有的手续都办好,叶斯昭终于有学上了。 可上学对于叶斯昭来说也并非易事。 他的事情没法隐瞒,有些学校不愿意接收这样的学生。 奶奶托了关系,好不容易找到一所学校愿意收他,但离家很远,叶斯昭为了省钱不住校,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每天骑车一个多小时上学。 叶斯昭比班上的同学年纪都大,一开始隐瞒着家里和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但毕竟坏事传千里,很快就有人打听到了班级这个“异类”背后的故事。 叶斯昭被孤立,被叫“杀人犯”,也有学生家长投诉,希望学校能劝退他。 那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叶斯昭就当对一切都不知情,不给任何人任何的反应。 他只是学习,不言不语不声不响,考了年级第一。 风波是怎么平息的,玉姐也不清楚,但过了很久依旧有人管叶斯昭叫“杀人犯”,还有人在他走路时朝他吐口水。 这些都不是叶斯昭自己说的,是后来玉姐的奶奶跟人打听到的。 叶斯昭向来对奶奶报喜不报忧,在学校遭受什么,他都觉得是自己应得的,他罪有应得。 他只带着满分的考卷和老师的优秀评语回来,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像其他普通孩子一样,望着奶奶的时候,一脸的骄傲。 裴春晓听着玉姐说这些,一方面心疼年少时候的叶斯昭,另一方面又感激玉姐奶奶的出现。 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人分给了孤零零的叶斯昭一盏温暖的灯,让他在黑漆漆的路上,没那么孤独和无助。 她问玉姐:“玉姐,那……奶奶现在住在哪里啊?” 她知道这样有些冒犯,但还是很想去见见那位心善的老人。 “奶奶去世了,好些年了。”玉姐说,“小叶刚上大学的那年冬天,奶奶在门口摔了一跤,进了医院就再没能回来。” 一瞬间,裴春晓的眼泪流了下来。 人生老病死,这是无可避免的,但奶奶这样的人,无论活到多大年纪,都会让人觉得还不够。 希望好人,能更长寿一点,能更健康幸福一点。 玉姐说:“奶奶去世的时候都已经95岁了,也算是长寿了。我还记得那时候小叶马上期末考试,一听说奶奶进了医院,不管不顾就连夜坐绿皮火车回来了。” 北方的寒冬腊月,叶斯昭穿着单薄的棉衣,坐了三十几个小时的硬座火车。 他在车上复习功课,下了车第一时间往医院跑。 他守在奶奶的病床前,送了她最后一程,然而遗憾的是,他向她许诺的那些“未来的好日子”,都还没来得及兑现。 他以前说等以后要带奶奶去旅游,去看祖国的山川大河,奶奶愿意的话,他们也可以出国去玩,奶奶不用担心语言不通或者腿脚不方便,他就是她的拐杖,是她的翻译器。 他还要赚钱买好的房子,有电梯的那种,让奶奶住得舒心踏实。 他说:“奶奶,要不是您,我活不到现在,我的一切都是您给我的,您就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亲人。” 只是可惜,孝心尚未尽到,奶奶就已经松开了他的手。 “小叶真的很出息,再怎么辛苦,还是靠自己读完了大学,又念了研究生。”玉姐说,“知道他有本事了,他的那些亲戚又上门来,多可笑啊,我一个外人看着都恨得不行了。他们想跟他要钱,要东西,说他害死了他爸,现在还过得这么好。他过得好吗?他从来没好过,这么多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那些人都眼瞎了。我告诉小叶,别回来了,离这里远远的,臭水沟里泡着的过去,就让它过去吧,他该好好往前走了。”
第37章 玉姐女儿回家的时候,裴春晓道了谢,离开了这里。 她带着叶斯昭留下的那些证书和照片,带着玉姐给她讲的那些揪心的往事,走出这栋破旧的小楼,走出这条又脏又乱的巷子。 这个时间,日头正好,世界明亮,风也温和。 然而裴春晓的心情却与这天气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她发现自己似乎也被困在那个晦暗的过去了。 她没有亲身经历过,但只是听别人讲,就觉得浑身发冷。 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现在? 裴春晓从未像此刻一样这么想出现在叶斯昭的面前,然后拥抱他。 她满腹心事地走在这陌生的街边,路过几个流里流气的小混混冲着她吹口哨。 裴春晓没理,甚至没注意到那几个人看自己时不怀好意的目光,往常遇到这种人她都会回以鄙夷的白眼,然而今天她只想着叶斯昭,想着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再次出现在对方的面前。 她走出好远才发现自己已经错过了停车的位置,意识到这点之后,只好赶紧回头去找自己的车。 裴春晓绕了两圈才找到车,上车后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带回来的这些东西放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她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的呆。 这些日子以来和叶斯昭相处的日常在脑子里盘旋,当时自己并未注意过的那些来自对方的目光和细微的表情,似乎在这一刻,当她终于真正走进了叶斯昭的世界时,才真正明白了它们的意思。 叶斯昭的那些谨慎、胆怯,那些想要拥抱却又不敢深拥的时刻,其实是在和自己的过去做斗争吧。 他说过,他配不上裴春晓。 这句话如今再被记起,裴春晓只觉得内心的苦水如同涨潮的海浪,快要将她吞噬。 从前的叶斯昭被往事囚禁着,他只记得自己是如何杀死了一个人,如何被抛弃被嫌弃,却从未有人好好地告诉过他,他杀死的是一个本就该死的人渣,他像英雄一样保护了自己最想保护的人。 关于这些,裴春晓想,我务必要当着他的面亲口告诉他。 这样戴着镣铐成长起来的叶斯昭,怎么会配不上她呢? 他的勇敢、隐忍,都是她所不能及的。 裴春晓抬手,用手指轻轻擦了擦眼泪。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明白叶斯昭对她的良苦用心——让她自己来看他的过去,总好过他口空白牙说给她听。 裴春晓发动了车子,直接前往公司。 路上,她打开车载广播,恰好主持人正在读一首诗,那首她很喜欢的,阿根廷诗人博尔赫斯的诗。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萧索的街道、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叶斯昭把完全的自己打开来给她看,给她看自己的寂寞、自己的黑暗、自己的危险和失败。 他是一个浪漫的情人,从荆棘中走来,手里带着衰败的玫瑰。 裴春晓来到公司,此时正值午休时间。 她和同事们打了招呼,然后发现叶斯昭的办公室竟然没人。 “叶总今天没来吗?”裴春晓假意来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办离职手续,实则是想见叶斯昭。 坐在她隔壁工位的同事说:“来了啊,这会儿出去吃饭了吧。” 裴春晓坐下来等了一会儿,可叶斯昭迟迟没有回来。 她等不及了,索性起身,出去找人。 叶斯昭如果人还在公司,找起来其实并不难,他为数不多的“藏身之地”,裴春晓全都知道。 她先是去了楼梯间,到现在裴春晓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偷偷跟着叶斯昭过来时,对方不小心弄掉了一颗袖扣。 那时候,她对叶斯昭还停留在“见色起意”的阶段,只觉得这个男人高大帅气仪表堂堂,偶尔“捉弄”他一下,他的反应也让她觉得新鲜有趣。 如果可以重来,裴春晓发誓自己不会再抱着那样游戏人间的心态接近叶斯昭,她要从一开始就认真待他,让他知道,不管过去如何,他都值得被爱。 楼梯间空空荡荡,叶斯昭不在这里。 裴春晓迟疑了一下,转身往楼上走。 在她准备跟公司签订劳动合同的那个晚上,她跟叶斯昭约在楼顶碰面,那晚她拉着对方的领带戏弄他,她靠得很近,他的紧张她至今记忆犹新。 裴春晓没有坐电梯,而是爬楼梯上去,一路往上走的时候,也想了很多。 她开始打腹稿,见了叶斯昭之后应该对他说些什么,是告白还是安慰? 裴春晓向来能说会道,却在此时犹豫不决,好像说什么都不足以表达自己的内心。 原来语言也真的有变得苍白的一天。 她气喘吁吁地来到楼顶,推门上去,刚迈出一步,阳光就晃了她的眼睛。 她定了定神,果然在这里看到了独自一人面向远处发呆的叶斯昭。 他站在楼顶的边缘,面前就是大楼物业为了防止意外筑起来的铁丝网。 叶斯昭静静地站着,看着川流不息的街道,也不知在想什么。 裴春晓走到他身边时,叶斯昭才注意到她的到来,愣了一下,随即站直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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