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好,刘老师。” 宋纯硬扯出一丝笑挂在脸上,她放下背着的小提琴盒,脱下及膝直筒羽绒服,白色琴盒被宋纯擦得一尘不染,油光光的琴身干净得像块琥珀,优雅的躺在盒内。 “纯纯,我们先再练一遍《丰收渔歌》吧。” 宋纯拿琴的手一滞,声音有些打颤:“好。” 宋纯把小提琴放在左侧锁骨上,左肩微耸托琴,下颌贴在腮托上,右手握弓,每一个音符她都已经烂熟于心,音符行云流水的被她从弓与弦的摩擦中迸出,她用余光小心观察刘老师,她依然端坐在椅子上,表情温和,看不出其他情绪。 等弹到第二段旋律的变奏,使用3/4混合拍子时,刘老师左胳膊小臂向上扬,宋纯停下了正打算交替的重音,石膏仿佛砌了她一身让她僵在原地无法动弹,一直维持着原有不变的姿势。 “纯纯。”刘老师的声音像棉花一样,“知道《丰收渔歌》的收集素材吗?” 宋纯僵着脖子想点头,奈何她还托着琴,咽了口唾沫生硬回答:“知道,是渔民丰收。” “说的没错。”刘老师笑了,“丰收时不该喜悦吗?” 宋纯说不出话来。 刘老师不高兴了。虽然她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样子,在宋纯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她发火的画面,但宋纯仍然从她微微挑起的眉毛和比平时弧度减小的唇角看出她有些生气。 宋纯低下头,握琴的手不自觉加重力道,恨不得掰碎了它。 “没关系,纯纯,你肯定是还没休息好。”刘老师深吸一口气,不知道是在安慰宋纯还是劝她自己,“你妈妈和我发消息说你昨天发烧了,让我多注意一下你,肯定是身体原因,我们休息一下,等会儿一定没问题。” 宋纯快哭出来了,巨大的无力感吞没了她,刘老师温声安慰:“毕竟你学会好久了,老师说得对吗?”
第10章 回家 “是的,老师。”宋纯喉咙像活生生吞下一口刀片。 没错,她只是还没休息好而已。 虽然她越来越差劲,越来越厌惧,但只是因为她没休息好。 一定是因为这样! 她从六岁就开始学小提琴,所有人都夸她是学音乐的料,她只是没休息好,只是暂时遇到了瓶颈而已。 刘老师出去了,门被她轻轻合上,宋纯坐在地上,后背靠墙,《丰收渔歌》的曲调跃了过来,一节一节的在她耳边奏乐。 要喜悦,要有活力,要想像在海岸上渔民丰收的情景,要…… 小提琴的声音戛然而止,宋纯紧紧按住细长的琴弦,像濒死之人最后的求救,大口大口的喘息。 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 凄厉的,尖锐的大叫在撞上刘老师平静的双眼时被吞咽下去,无能的焦躁愤怒被沉默压下,宋纯又开始头昏脑胀,胃酸不合时宜的泛上来。 “还是不太行。”刘老师秀气的眉毛微拧,“你还没有休息好吗?” 刘老师关切的话变成了魔咒,宋纯越来越晕眩,双侧太阳穴的疼痛贴心的顺着神经刺激她的大脑,让她免于在刘老师面前出丑。 “不……” 迷晃的世界里,宋纯听见自己这样说:“我可以。”她自我催眠似的,“一定可以。” 她想凝心聚力的把感情倾泄在琴弦上,却无法不注意地上的光圈,比起她刚来的时候似乎暗淡了许多,位置也变了,宋纯猜测大概过不了五分钟就会被厚重的云团淹没。 她又用眼角的余光去观察琴身,好像自己托琴的姿势有些不对,难怪压得她脖子酸疼,脖子难受的话通常会连累大脑神经,头部有时候难受的厉害了,也会造成胃部不好过,或许是因为全身神经脉络是连在一起的吧。 宋纯找到了自己难受的原因。 还有自己握弓的姿势好像也有点别扭,会不会是因为她的姿势错了所以才会一直拉不好? 刘老师下一秒会打断她吧? 她肯定会用她平静而柔和的嗓音纠正她的所有过错,然后再说一句:“我们再来一遍好不好?” 宋纯的身体里好像钻入了一条爬行的蛇,它用冰冷坚硬的躯体在她体内游走,紧紧缠绕住她的胃部,奋力收缩紧绷的长躯。 锋利的鳞片剐蹭她柔软的胃壁,留下细密斑驳的伤口,它长嘶一声,露出锋锐的两根毒牙,狠狠朝她跳动挣扎的胃咬去。 砰—— 乐器是乐者演奏时的生命,也是乐者精神的好友,往往会被人爱护至极。 宋纯无法忍受了,把保养得和新小提琴看不出差别的好友扔在桌上,在刘老师出声前捂嘴冲出去。 宋纯快把五脏六腑吐出来,没有营养物支撑的双腿慢慢疲软,宋纯不得不扶着墙。 肚子里已经什么也没有,她仍然不满足,她的肚子里一定有蛇在捣乱,她一定要吐出来。 明明有那么多人说她在小提琴上有远超别人的天分,明明她早就会拉《丰收渔歌》了,明明她的技艺应该更上一层楼才对。 对,她现在需要回去,她需要再拉一次告诉刘老师“我没问题”。 她疲软的双腿拖着无力的身体,每一步走的飘忽又沉重,每一步路仿佛都用了无比漫长的时间,卫生间的冷意和从机构大厅飘来的热气冲进宋纯体内,她又冷又热,跌跌撞撞走出卫生间时膝盖骤然脱力,机器人腿上的螺丝钉毫无预兆的蹦出来大概也是差不多的感觉。 她好像听到了有人叫自己,但她分不清究竟是谁。 一片慌乱的脚步和声音里,好像有人把自己背起来了,而且走得很急,一颠一颠的不亚于宋纯坐的那辆公交车。 空调被调到28°,厚实的双层棉被密不透风。 宋纯坐在床上,被被子裹成粽子,大冬天的一身汗,吸了吸鼻子抱怨:“我热。” 宋元手上正拿着空调遥控器对准空调,看样子是想把温度调得更高,低头望了眼宋纯,奇怪的问:“你不是很冷吗?” 宋纯:“……” 宋纯不说话了,只用眼神控诉他,宋元卷起袖子,自顾自思考,“好像是有点热。” 嘀—— 嘀—— 空调往下降了两度。 宋纯只看见了宋元,问:“咱爸妈呢?怎么最近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宋元也有些困惑,指望他能回答是不可能的了,只给了一个含糊的回答:“好像是去市里了。” 宋纯撇嘴,脸色闪过促狭的笑:“儿子都这么大了还过二人世界呢?” “被刘女士听见你就死定了。”宋元敲了一下宋纯的脑壳。 门被人推开,宋奶奶端着瓷碗过来,宋纯一见她就开心了,“奶奶,你做了什么啊?” 宋元觑她一眼:“你这会儿不难受了?” 宋纯朝他扮鬼脸,笑嘻嘻的说:“我看到奶奶就好了呗。” 宋元“哦”了一声,极尽敷衍:“那你这病还真是神奇。” 兄妹俩难得有感情密切的时候,宋奶奶没有插话,等两人歇下来,宋奶奶把碗递给宋纯,青翠的葱花浮在汤上,如青玉镶在夜空上,浓郁的温气浮在宋纯眼底,化作蒸腾的雾气沾湿睫毛。 “我不想喝酸汤,连面条和虾米都没有。”宋纯声音委委屈屈的。 宋元接过碗,舀了一勺递在宋纯嘴边,声音放软:“对你身体好。” 宋纯向来吃软不吃硬,宋元拿捏住了这一点,果然宋纯皱着一张脸喝下。 “哥,要是你背我回来的时候也有这么温柔就好了。”宋纯不忘抱怨宋元。 “背你?”宋元疑惑了,“我上次背你还是你小学的时候。” 宋纯抬头,咽下嘴里的一口汤,双眼睁大,宋元顿悟,“你说的是何洲渡吧。” 宋纯表情开始不对劲起来,宋奶奶接过宋元的话头:“洲渡那孩子平时看着不晓事,关键时刻还真顶用,从出租车上把你背下来了。” 宋纯眼神飘忽,埋头喝汤没有接话,等见底了,勺子碰撞碗底发出声音,她终于想出话来:“还想喝。” 宋纯说完就后悔了,宋元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宋奶奶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孙女突然要喝第二碗曾经死活都不愿意多喝一口的酸汤让她很高兴,觉得这是对自己厨艺的肯定,端起碗就往厨房走。 宋纯把目光移到宋元脸上,乞求的叫他:“哥……” 宋元冷酷无情:“你自己要的,自己喝。” 宋纯认命了。 “你还在和何洲渡冷战吗?”宋元对两个人的事似懂非懂,“你俩到底闹什么矛盾了?” 宋纯心里憋着一口气,嘴硬否认:“什么矛盾也没有,我就是不想影响他追人。” 宋纯拙劣的谎言瞒不过公大优秀毕业生,小宋警官以审问犯人的严厉目光直视宋纯,宋纯目光下移,裹着被子的身体一动,整个身子埋在被窝里。 宋元:“……你在装虫子吗?” 宋纯的话从被子里逃出来,“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纯纯。” 宋纯在被子里听见宋奶奶的声音:“酸汤给你放床头柜上了。” 宋纯欲哭无泪:“知道了。” 其实宋纯对何洲渡放鸽子这件事没那么气了,她吃软不吃硬,况且今天又是何洲渡背她回家的。 只是何洲渡不仅自己要去追许珂,还要拉上她帮忙,这个气宋纯并没有就此消磨,愤怒反而像星火燎原一样无法控制。 起初只是星芒大小,越是不管火势越大,最终无法控制,波及了整片原野。 这种情绪让宋纯从梦中惊醒,她一把掀开厚重的双层棉被,最上面的那张被子甚至掉在地上,床头柜上放着的酸汤已经凉透。 在梦里,何洲渡真的追到了许珂,她的愤怒演化为嫉妒,做了很多不可挽回的错事,伤害了许多人,也伤害了自己。 这场梦让宋纯害怕,害怕如果她真的因为何洲渡变成坏人该怎么办? 手机铃声这时候响起来,宋纯不用看联系人都知道是谁。 手机被她抓在手里,不知道该不该接。 “算了,”宋纯给自己找借口,“你今天把我背回家了,我接一下好了。” 真的就一下。 宋纯按下绿色的接听键,手机放在耳边,宋纯满心期待忐忑的等何洲渡开口,对面确却是长久的沉默。 宋纯心感奇怪,手机那边响起了女孩子的声音:“何洲渡,快点跟上啊。” 何洲渡似乎很急切,也隐隐透着兴奋,回道:“这就来。” 那个女孩子的声音她认得,是许珂。 宋纯一颗心掉在了冰窖,她抓紧手机,喉咙像被卡了根刺,动一下就生疼,她忍着痛一字一句:“何洲渡。” “宋纯?!”被叫到的何洲渡又惊又喜,“我以为你不会接我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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