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域清并未看她,棕色的眼眸注视湖面,轻声说:“爷爷走了。” 祖父走了,走得那么痛苦,医疗组用尽了一切手段和药物,却依然没有挽留他的生命。甚至在对方苦苦挣扎的过程中,为他制造了更多的痛苦。 “我很想他。”沈域清说这句话时,语气十分平稳。 梦筠知道,沈域清父母从小都很忙,他跟祖父的关系更为亲密,从小的目标和崇拜对象也是祖父。如今至亲离去,沈域清必定很不好受。 但梦筠仍旧没开口。她双手撑在椅上,心想这才哪到哪啊。她爸妈还死了呢,哪有多余的善心去同情和安慰沈域清。 沈域清大概也不需要她的安抚,对她的无动于衷并未放在心上。他坐在梦筠身边许久,忽然轻声问道:“你在服用抗抑郁药?” 梦筠丝毫不诧异对方远在国外,却仍然记得打听自己的消息,毕竟沈域清都能去调取她咨询病例。 她并未回答这个问题,沈域清又自言自语道:“这是个好现象。” 配合治疗,证明梦筠已经有心想要变好恢复,相比于她从前自暴自弃毁灭自我的态度,积极接受治疗的动作当然是好的。 但还不够。 沈域清看着梦筠,想到秘书交上来的资料。 关于梦筠的诊断,关于她这段时间努力尝试,却效果渐微的报告。 沈域清沉默很久很久,忽然说:“我去死好不好?” 梦筠无神平静的眼中,忽然多了丝兴趣:“什么?” 沈域清温柔注视着她,说:“你说你总是梦见那片湖,你说你恨我。如果我死在湖里,你会不会不会不再想起过去?” 梦筠转过眼看向沈域清,似乎是在确认对方口中的话是一时兴起,还是认真而言。半响,她沉默片刻,忽然勾起唇。 在沈域清温柔的注视下,她毫不迟疑道:“好啊。” 梦筠指着旁边的那条河,笑嘻嘻地说:“你现在跳吧。” “在这个过程里,我会一直看着你,就像当初你看着我跳下去一样。” 沈域清温柔地注视着她,并没有被她的冷血回应吓到,也没有胆怯变色,就好像早知道这个答案。 他回忆起不久前在国外和专家会诊时,提及梦筠的情况。那位医生不赞成道:“沈先生,你对那位梦女士太过关注了。” 沈域清愣了一瞬,随后微笑道:“她是我的好友,我和她认识许多人……” 医生蹙眉:“不,你没有发觉,你对她的救赎心态和关注已经超过自己能够承受的范围吗?” 普通人在看见路过可怜的人,心中会产生怜悯,甚至感叹几句略施援手。但绝对不会试图背上对方前行,将对方的余生作为自己的责任。 沈域清对梦筠太过关注,他几乎将对方的一切都视作自己的责任,就连对方因为命运而性情大变的情绪都归结于自己的原因。 沈域清沉默半响,随后笑道:“你是说我也应该接受治疗吗?” 医生无声注视着他,沉默便是肯定答复。 沈域清点点头,垂下眼思索片刻,随后以手抵额,笑容苦涩。 只有医生知道他有问题吗? 那么多年,他难道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病态的心理吗? “你说那位梦女士不愿放过自己,沈先生你呢?你没发现自己也困在过去中,始终不肯原谅自己吗?” 如果沈域清早就放下过去,那么会什么会回避曾经多年,仍由误会发展仍由梦筠恨他,都不肯开口对心上人解释。 在医生的目光下,沈域清沉默着没说话。 最后他说:“梦筠是我的责任。” “是我违背了诺言,对她太过绝情;是我在相处中做得不够好,将梦筠变成如今这样;是我,让梦筠如此痛苦。” 听到这句话,医生满怀期盼的神情落空,当时的脸色变化十分精彩。 大概是医生的表情变化太过鲜明滑稽,以至于刚被诊断出有病的沈域清都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在医生试图再次开口前,他勾了勾唇,轻声说:“以上所有理由,都很飘渺。但其实真正原因是我爱她,她对我很重要。” 如今回国,他做好决定看向梦筠。 梦筠一头长发散落在锁骨两侧,因为连续几个月躲在酒店不见天日,她皮肤很白,几乎已经到了不正常的程度。 因为服用药物的缘故,她在聊天过程中总是会走神,很难集中精力。但此刻在听见自己的话时,她那双清澈的眼却微微亮起,白皙精致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以及想看他去死的恶意。 自己此生最爱的人,正兴致勃勃的期待他去死。 尽管沈域清已经不是第一次得知这件事,尽管他无数次听梦筠痛恨地说他恶心,但此时当他再次确认这件事时,他的心中依然会泛起苦涩的涟漪。 耳边是梦筠曾经对他大喊时说过的“你活该。” 好像走到这一步,什么都无法挽回了,一切都事与愿违。 沈域清望向梦筠的眼依然很温柔,他说:“不管你信不信,梦筠你对我很重要。” 三月的池水还有些冷。 阴雨连绵的南方里,故事从沈域清,这位天之骄子的一跃而下开始。 第35章 ◎带她一起走出那片湖◎ 梦筠没想到沈域清会跳湖。 当沈域清起身走向湖面时, 她冷眼以待;当沈域清纵身跃水时,她无动于衷;当沈域清进入水里,没有丝毫反抗地沉入湖中时,她面无表情。 清晨的公园角落,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路人。雾气朦胧, 早上的微风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冷意。 梦筠坐在公园长椅, 漫不经心地盯着头顶飘拂的柳枝发呆。 不知过去了多久,时间在此刻显得极其漫长。 除了沈域清跳进湖水后泛起的短暂水花, 湖面的涟漪很快平静, 丝毫看不出有生命在湖水的包裹中挣扎消散。 一分钟,或是四五分钟。 面无表情的梦筠转起头, 盯着平静的湖面,缓缓站了起身。 抗抑郁药物能让人言行迟钝, 服用患者在短时间内很难集中精神。梦筠精神有些恍惚, 思绪一会儿漫无边际地飘去很远, 一会儿回到眼前平静的湖面。 她想, 沈域清人呢? 直到岸对面有人大声喊叫着跳了下去,挥臂用力朝着沈域清方才坠湖的方向游去。 寂静的公园乍时热闹起来,零零散散的人群围聚过来,保安和救护车警察接连赶到。 沈域清被救上来时,脸色苍白眼眸紧闭, 已经没了动静。 有人蹲下身给他做心肺复苏, 有人大声囔囔着让拨打救护车,有人拿着手机开始拍视频……更多的人则是在外围形成一个圈, 细细簌簌地小声议论。 “大早上的来湖边瞎逛, 失足落水了, 也是运气好……” “根本不是落水!我亲眼看见小伙子他是自己跳下去!” “哎哟, 是自杀啊?更吓人了。” “从没看见过这种人,平常人掉水了都会急得扑腾大叫,他动都不动,直挺挺地往水里沉……” “年纪轻轻的长得还还好看,有什么想不开?幸好被救起来了。” 议论声越来越大,在一次次按压中,沈域清吐水后醒了过来。周围热闹的声音停滞一瞬,随后响起了巨大的欢呼。 所有人脸上都露出庆幸的表情,大家都真情实感地为生命苏醒而开心。 轰轰烈烈的闹剧开始,梦筠站在另一头被,无动于衷。 周围人脸上是洋溢的笑容,面无表情的她被挟裹人群之中,显得那么突兀。 她身旁有人小声问道:“你说他会水吗?” 有其他人立刻接话道:“这谁知道。不过我猜肯定不会,不然在水里哪里会不挣扎……” 梦筠听着大家五花八门的猜想,下意识说:“他会。” 面对其他人诧异的目光,她又闭上嘴不说话了。 沈域清作为沈家独子,为了避免意外从小被教导格斗术防身,自然也擅水。 急救车和新闻记者都闻风而至,围在脸色苍白的沈域清身旁。这件闹剧,在发现沈域清是沈氏集团的太子爷后,事情走向了高潮。 梦筠站在人群末尾,拥挤的人外,目送沈域清离去。 直到许久许久,众人都没有散去,依然兴奋地议论着沈家继承人有权有势,为什么会大早上来湖边想不开。 答案五花八门,梦筠仿佛事外人般不为所动。 她回到酒店,一步步,步伐越来越沉重。直到抵达房间,她关上门,慢吞吞地爬上床,连衣服都懒得脱,便闭上眼睡觉。 她好累,又好困。 就算是世界毁灭,也让她先睡完这一觉吧。 连续很多个夜晚,梦筠晚上断断续续会沉浸在短暂且光怪陆离的梦境中。 五颜六色的梦里,有振翅停靠的蜻蜓,有雨后闪烁彩虹光芒的水珠,有清脆欲滴的绿叶,还有她曾经和父母居住的房屋,宁静的午后她躺在父母怀抱中仰望天空。 而这一次,梦筠久违地梦见学校的那片湖。 “域清哥哥你别生我的气了……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你会不会原谅我?” 她站在湖边,四周是不断围拢聚来的同学。 四面八方都是嘲笑的目光,不知是谁先开口,隐藏在人群中大声喊道:“跳啊!” “跳啊!” “你跳啊。” 催促声汇聚成海愈来愈大,满怀恶意的目光几乎毫不掩饰,刺得人骨头发冷。梦筠无措站在其中,害怕又慌张,想逃走却发现四周早已被围堵得水泄不通。 所有熟悉的人面目全非,狂热的目光紧紧盯着她。梦筠越来越冷,越来越害怕。 她试图在人群中找到熟悉的身影。她也不知道在寻找谁,只是在梦中下意识认为还应当有某个人存在。 就在这时,身后有人轻声喊她。 “小梦。” 梦筠转过头,沈域清正站在她身边。 他不是记忆中那么冷漠的面容,清俊的脸上挂着温柔的笑。 他站在自己身边,拉着她的手,然后毫不犹豫地推开那些挡在自己面前的人。 其他人试图拦住他们,却被沈域清用力推开,有人倒在地上,不敢再起身。最后所有人收敛恶意的笑,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就这样,梦筠和沈域清一起走出了那片湖。 梦中的梦筠陡然发出一声哭喊,再睁开眼时,发现不知不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她怔怔坐在床上,双目空洞地注视前方。 “是这样吗?” 这么多年,梦筠始终想要沈域清感同身受自己的痛苦。 她想要对方如她一样,为了爱,温顺地跳进那片湖。 直到沈域清真的照做后,梦筠才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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