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这是哪吧?不认识我带的这些人吧?你力气再大,能有他们大?你再厉害,能从这逃出去吗?” 她仿佛不是在给简亭灵解释,而是解释给自己听。 得出肯定结论后,她语气总算越来越坚定,像一块大石落了地,最终铿锵有力地作出断言。 “你要清楚,你现在任我摆布!” 简亭灵还是没说话。 她仍微微垂着头,看不清眸光与神态,只露出一小段柔嫩的后颈,与灰蒙蒙的空间形成鲜明对比,仿佛雾霭天幕间一抹雪光。 黑人保镖们纷纷滚动几下喉结,有些蠢蠢欲动。 尽管身前这位富有的雇佣者说过,一切都要听她指挥。但他们还是有些按捺不住。 面前这位落魄的异国女孩实在太过美丽。她安静地靠坐在原地,无论是纤细的后背,还是被绳结所缚的双手,全都紧紧贴着冰冷的石墙,仿佛已经放弃挣扎。 可奇怪的是,她身上一点情绪也没有。 颓丧、不甘、恐惧、愤怒…… 什么也没有。 她安静得像一面冰湖,散发着象征其本质的冷冽寒气。 不同于春夏两季的温润清澈,此时的它深不见底。 不知过去多久,房间内总算响起一个声音。 黑人们从没听过这么悦耳的声音。如晶石磨砺月光,玎玲清越。又像黄莺的歌声夹带猎猎海风而来,说不出的冷冽柔美。 他们想起不远处的宴会厅正在举办一场上流奢华的音乐家集会。难怪她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但他们听不懂来自异国的语言。 只看到她蓦地抬起头,发丝散落,极亮的眼中一抹寒光。 “杨柳菁。” 她的语气没什么情绪。 “你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杨柳菁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 一般人被逼到绝路,不问“为什么是我”,至少会问一句“你想让我怎么样?”,或者是“你想要什么?” 她满心期待着简亭灵也这么问。 因为这样,她就能折辱简亭灵,能让简亭灵承认,她不如自己好,之所以能拥有一切,不过是因为运气。 而她会赏心悦目地欣赏她的哭泣,根据心情的不同,或许还能在她的哭声里毁掉她,破坏她和柯意之之间的一切。 可她什么也没问。 她仿佛早就看穿,那些问题全都没有意义。就算求饶,就算百般迎合,也不可能被放过。 而她平静地接受现状,不愤怒,不胆怯。甚至时至今日,仍用和以前一模一样的目光看着杨柳菁—— 冷漠,事不关己之余,夹杂着一些淡淡的悲悯。 到底凭什么。 到底凭什么,你们都看不起我! 那股熟悉的,绝望的无力感再度涌上心头。杨柳菁再度确认,自己恨这个女人,恨不得把她挫骨扬灰。 她一瞬间丧失理智,将手中的提包劈头盖脸砸过去。 简亭灵没有躲,眼里闪过一线讥诮。 下一秒,杨柳菁才明白她为什么不躲。 两人之间隔得太远,她错算了距离,砸偏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把手里的烟也扔出去。 “这个地步?我什么地步?你他妈给我说清楚!” 杨柳菁被触及逆鳞,彻底无法维持游刃有余的表象,歇斯底里地质问起来。 “我要什么有什么,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家就是太假清高了才会被人整,这么多年都是个破落户,你刚上高中的时候成绩根本没我好,上个选秀居然还他妈破音,笑死我了。要不是有人、有人帮你,你能有今天?” 可是,说到“有人”两个字,她那大股大股如岩浆般喷涌的不甘和愤怒,忽然冷却下来。仿佛一根燃烧的火柴坠入冰窟。 为什么,那个人只对简亭灵这么好,不能分给她一丝半毫呢? 简亭灵并没有对她这番狂风骤雨般的发泄做出丝毫回应。 她仍是那副目光。淡漠的、事不关己的,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悲悯。 从很久以前,她就这么看着自己。 和那个人一样。 都这么久了,杨柳菁却怎么也忘不了这种目光。 高中时就是这样。简亭灵这么看她,柯意之也这么看她。 早在很久以前,在这俩人还互相不对付的时候,杨柳菁就敏锐地察觉到—— 他们才是同类。 他们看不起自己这种人,怜悯自己这种人。 自己和他们,永远不是一路。 她看着简亭灵,泪痕将睫毛膏冲刷出一小团污迹。 眼泪簌簌落下,她反倒微微地笑起来。 “不过,我也想通了。” 她慢慢地张口道。 “其实我早该想通的,他根本不值得。他那么冷情,放着我给他的情书贴在走廊里,自己不管不问,任凭我被所有人耻笑。” 五年前,高考前夕。一封情书被堂而皇之地贴在学校布告栏里,写信人,收信人,全都一目了然。 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和杨柳菁同班的简亭灵被推出去,跟柯意之在天台对上。 如果不是老师来得早,还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后果。 即使过去这么多年,杨柳菁仍能在同学聚会上,听到自己的名字淹没在一片夸张的嘲讽声里。 那天的布告栏就是一根耻辱柱。 她至今仍是所有人津津乐道的谈资。 杨柳菁的语气不再激烈,像一捧落寞的余烬。她双眼放空,像是在看简亭灵,又像穿越了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去看记忆里一个尘封的背影。 “他可真狠啊。” 杨柳菁喃喃自语。 “不过是这种人罢了。我到底为什么,要喜欢他这么多年。” 可听到她这些话,一直没什么表情的简亭灵,终于有了反应。 她皱起眉,清丽的眉眼涌上怒意,波涛般层层迭起,溅落涟漪。 黑人纷纷眼底发亮。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这个异国女孩露出生动的表情,就像黑白线条的图画终于染上色彩,明亮鲜活得令人挪不开眼。 “你装什么无辜?” 简亭灵质问杨柳菁。 她眼中的愤怒和怜悯都更加深一层,目光之厌恶,就好像对面站着的不是一个娇嫩鲜妍的白衣美人,而是一只肮脏鬼祟的老鼠。 “你写的那封情书——” 简亭灵放缓语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不就是你,亲手贴的么?” - 在那个懵懂又稚嫩的年纪,云珀一中的所有学生里,心照不宣地流传着一个约定。 如果喜欢一个人,就给Ta写一封情书。 如果情书能被Ta收下,这份感情,就也能被Ta收下。 他们会将彼此承诺为唯一,一直在一起。 很多女生都极度看重这个不成文的规矩。一面偷偷写情书,绞尽脑汁想让对方收下;另一面提高警惕,坚决不能稀里糊涂地接了不喜欢的人送来的情书。 杨柳菁也不例外。 可从高一到高三,她始终没能成功地送出自己那封情书。 她那些吸引异性的小心机,在柯意之那里,通通失效。 直到最后…… 烟灰烫到手指,杨柳菁蓦地从回忆中苏醒过来。 简亭灵的话音还在耳边。 杨柳菁心里一颤,香烟从指间滑落了一个关节。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杨柳菁声音发抖,顿了顿又道:“没有证据,就不要血口喷人!” 当时所有人都说是柯意之贴的。就连老师也这么认为,隐晦地提点过他几句。 可简亭灵丝毫不让步。 “意之不可能做这种事。” 她截断杨柳菁的话。 “因为这么做没有任何收益,只能惹来麻烦。” 她眼神掠过一线讥诮。 “你可能不理解。” 她的重音落在“你”字上。 “对他来说,羞辱一个人,并不能带来丝毫快乐和获得感。” 杨柳菁咬紧牙关,却不知该如何辩驳,索性三两步奔到她面前。 “你闭嘴!” 她想对简亭灵动粗,却又被她的眼神活生生地吓回来。 “你以为你是谁?福尔摩斯吗?” “少在这马后炮!你当时怎么不站出来说!” “因为,” 简亭灵冷声道:“我们两个,都可怜你。” “你嘴上说喜欢他,可是这么多年,你一点都不了解他。” 杨柳菁说不出话。 尘封的回忆被撕开,尘土飞扬,迷进眼睛里,又酸又涩,大颗眼泪涌出来。 那天是柯意之的值日,她一早就知道。 因为值日名单是公开的,就贴在教室后面。他们班的规矩是,值日生早来半小时,擦黑板,抄课表。 在各种暗示和明示都被柯意之拒绝之后,杨柳菁决定剑走偏锋。 当天,她早去整整一个小时,在空无一人的校舍里,把写着自己和他大名的情书贴了上去。 布告栏就在他们班旁边。他不可能看不见。 做完这一切,她就躲进了洗手间。 杨柳菁想,他是一个那么有礼貌、有责任感的人,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喜欢他的人被羞辱。 他会将情书揭下来,自己收好。 会去找,是谁干了这件事。 然后,会找个时间,约她出来谈一谈。 到那时,她会想办法,让所有人都知道柯意之收了她的情书,把这件事坐实。 她想好了一切。 却没料到,事情从第一步开始,就没按照她的预想发展。 洗手间外,嘈杂又喧闹的讨论声越来越多。 她的手机开始响个不停,事情也在空间里迅速发酵,传得越来越远。 杨柳菁手脚冰凉。 她难以置信、六神无主地,面对着这个自己从未想过的现实—— 柯意之选择了,对那封情书,视而不见。 “所以我说你不了解他。” 简亭灵看着失魂落魄的杨柳菁,尾音带了些无可奈何的叹息。 “他讨厌被暗算,讨厌被威胁。” 杨柳菁的声音带了哭腔,变得沙哑,颤抖。 “你是说,他一开始就知道?” 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来,冲花了她的妆。 “……所、所以,他才置之不理?” 简亭灵点头。 杨柳菁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所有的信念,都在尽数坍塌。 她原本以为,就算计划没有实现,至少也可以在他心里,留下一个默默喜欢他的,受害者的形象。 美好的,温柔的,真心的。 可原来,连这一点好印象,她都没能留下。 “他既然早知道,为什么不说?” 万念俱灰里,杨柳菁听见自己的声音,空荡荡地漂浮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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