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Chapter 45 从医院里出来, 临近中午饭点,灰白单调的雾色朦胧在上空,细碎的小雪无声下坠。 李北单肩挎着江莺的米色书包, 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把淡粉色的伞撑开。 医院门口, 车流密集, 行人繁杂拥挤。 他牵住江莺, 顺着往医院后的街道走。 江莺围着条白色围巾, 半张脸藏在里面,露出的眸子水亮。 “你不冷吗?”她问。 伞的阴影垂在少年的脸上, □□勾芡,声音淡似伞外的风:“不冷。” 江莺缩了一下脖子,她怕冷,畏惧深冬的寒意。 冰感会穿透皮肤, 落在骨缝上, 她从未离开过羽绒服与加棉大衣。 李北视线在医院后街道上游走,定在一家麻辣香锅旁边的粤式养生粥店。 江莺眼神则凝在麻辣香锅,欲往那边走。 肩膀被人不轻不重地勾住, 转到旁边令她毫无食欲的粥店。 江莺小脸一变,不情不愿地说:“小狗,早上喝过粥了,中午不想喝, 我想吃麻辣香锅。” 李北斜觑她一眼,下颌线冷质,一句话没说扣住她的肩膀走进粥店。 人不算多, 大部分都是病人家属在打包。 李北看向最里面的位置,“去那坐, 我去点。” 江莺慢吞吞地走过去坐下,垂下眼睫,遮住郁闷眸子。 李北跟柜台的老板娘报完餐,透过粥店的玻璃门看向斜对面的奶茶店,又瞥一眼蔫了的江莺,推开门往对面走去。 五分钟左右,他提着一杯没加糖的杨枝甘露回来。 “等拆完线,带你去吃火锅,”李北坐在江莺的对面,朝她低声说,“先忍一下,听话。” 江莺瞥见桌子上的袋子,默默抬眸,眼底亮了下,捧着杨枝甘露吸一口,芒果味在味蕾上炸开,语调仍然闷声闷气地说:“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先凑合一下。” 李北无声笑笑,抬手给她整理刘海,嗓调挟着些许温柔意味。 “好,辛苦乖乖了。” 小狗软下的声音,绸缪缱绻。 听得江莺耳朵痒痒,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说:“在外面,别叫我乖乖。” 李北扔掉擦桌子的纸巾,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桌子上,语调疑惑:“那叫乖乖什么?” “名字。” “叫我名字。” 他左手肘支在桌子上,虎口掌心撑着脸,浓稠视线投向对面的女孩儿,压低声音唤她:“莺莺?” 尾音拉长,收的缠绵。 “……” 什么毛病! 江莺不自然地勾了一下耳侧碎发,克制着说:“带上姓叫我。” 李北指尖轻敲桌面,声音淡淡潺出:“江…” 他突然失声,眼神无波动地静静看着江莺。 “?” 继续啊。 江莺与他对视,眼神不解为什么不开口了。 李北蓦地往前凑近一些,惑似妖,薄唇吐出的冷调音色。 “江、莺、莺。” “……” “李!北!北!” 江莺绷着白嫩的脸,眸子不悦地瞪着他。 店内的碎光坠下,少年手背掩住压不住的嘴角,另外一只手抬起来揉了揉炸毛的女孩儿,微微带笑地叫了她一声:“江莺。” 江莺:“……幼稚鬼。” “彼此彼此。” 李北缓和神色,冷恹轻散,眼神始终放在江莺身上。 老板娘托着托盘,端上来两份排骨粥,搭配三四碟小菜,清淡爽口,都是给病人开胃的。 吃完午饭,坐上去江城一中的车。 雪影中,派出所在江莺眼前掠过,她手指勾了一下手心,余光窥向身侧浓色的少年。 李北下颌微收,说:“江莺,关于他可以交给我处理吗?” 江莺手心覆盖上他蜷在一起的手,轻轻地说:“好。” 到了江城一中,李北没下车,目送她走进校门,才让司机把车开到蓝天网吧路口。 他下车,径直上楼,跟在机台上吃泡面的宋愧打声招呼:“愧哥。” 宋愧看他一身黑,这是一打人就会穿的黑夹克,淡定抬了下下巴:“吃了没。” “吃了。” 网吧的色调灰色,只有极少的光线,黑衣少年走进休息室,没两分钟又走出来,扣上黑色鸭舌帽,脸上戴着黑色口罩,只露出一双冷寂眸子,手里惦着通体漆黑的棒球棒。 宋愧端着泡面,吸溜一口,朝他勾勾手,说:“靓仔啊,你过来,哥有几句闲话想跟你唠唠。你现在年纪不小了,做事前要想清楚,不能真烂在后街。大家都是嘴上不爱说,但都为你感到惋惜。” 李北划开薄荷糖的盖子,连续嚼碎两三颗,露出的侧脸沾着冷色,脊背恹拢地靠在机台上,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中,视线浓暗地望着前方蓝色幽光。 宋愧用牙起开啤酒盖,吹了半瓶,凌乱的发丝遮住布满血丝的眼睛。 “我听人说,早些年,江城小学有个小神童,姓李,年年考第一,后来就埋没了,谁也不知道他去哪了,现在怎么样。” 宋愧没继续说,只是乐呵笑了几声,随即语气不在乎地说:“都是道听途说,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说完,继续吃面。 李北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宋愧开第二瓶啤酒,他才往外走,推开玻璃门,冷意攀入屋里,一瞬就关门,吱呀几声停止晃动。 喝了两瓶酒的宋愧拨开一个大蒜,对着赖着不走的小年轻说:“别磨磨唧唧,一会查到,老子又得关门,赶紧滚蛋。” 他第一次见李北,是在一个夏天。 太阳热得灼人皮肉,地上都能摊鸡蛋了,穿着大很多黑色T恤的十多岁小孩儿骨瘦如柴,一副马上饿死的模样,天天都跟在后街上几个小混混的身后,给他们跑腿做撒气桶。 后来,雨季来临。 大清早,雨潲小。 他被他妈撵出来买包子,路过一个巷子。 巷口泥泞,小孩儿头发遮住眼睛,露出的半张脸上都没一块好皮,嘴角破了一大块,流着血,像个入定的石狮子一样蹲在湿漉漉的台阶上,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却洗的干净。 那天大雨下了一上午,他出门买午饭还看见他在原地。 善心大发,他问他:“靓仔,饿不饿。” 小孩儿抬起眼,眸子黑沉沉,像个狼崽子,就说了一句话:“我什么都能干,只要能吃饱饭。” 那个时候,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 蓝天网吧还是一家按摩店,老妈是首席按摩师,见他领回来一个小孩儿,骂了小半年,但做什么都给跟着街溜子天天打杂挨揍的小孩儿留一碗。 小孩儿不爱讲话,每次来都浑身是伤,让他干什么都干。 宋愧问他,跟着那些人做什么。 小屁孩冷冷地说:“赚钱,上学。” 宋愧便找人打听了打听,才知道他爹杀了他妈去坐牢了。他唯一的亲人奶奶也死了,年纪不到十三岁,初中都没到时间去上。 再后来,按摩店倒了,老妈去世。 他给李北留了点钱,独自离开江城,去了深圳。 待了五六年后回来开了一家网吧,记忆里的小萝卜头长大,长开,个子比他高,整条后街都在传他下手狠,不好惹,是条好狗。 这些年,李北的名号由小疯狗变成疯狗。 至于蜕变过程,宋愧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但又能怎么办呢。这吃人的世道,一个小孩儿不饿死都不错了。当年他不也是自身难保,狼狈逃走了吗。 宋愧无声笑着,起开第三瓶酒。 人越是活的烂,活的糟,越想扯别人一把,啧,这叫瞎几把操心。 李北走出蓝天网吧的楼梯口,倚靠在道口的檐下,拿出手机给李志高给他发过短信的每个手机号都打过去一个电话,直到最后一个通了。 连续打了三四个,对面才接。 他冷声问:“在哪?” 李志高在电话里骂得难听:“小b崽子,找你爹干什么,不要脸的玩意儿,居然敢打老子,骨子里跟你妈一样的贱,找个破鞋女人,早晚人考上大学就把你甩了。” 斜雪落在他的鞋面,融化在皮里。 他握着手机的手收紧,手背青筋毕露,克制着戾气打断李志高,轻劣地笑了一声:“怎么,你不是要钱吗,不告诉我你在哪,要做什么,我怎么给你钱?” 李志高声音瞬间变小,呵呵几声,说:“算你有还点良心,我这不方便来人,你说个别的地方。” 李北拎着棒球棒往西走,朝电话里说了一个废弃的制衣厂的地址,就在后街最西面的位置上。 冷意越来越浓,李北抬眸看天。 片刻,他继续走了快一个小时才到地方。 老旧的铁气弥漫,携着沉重的死气,杂草上堆积着大量的雪,地面无人踩踏,沉厚的一片洁白无暇,软化腐烂的味道。 李志高是在半小时后到的,破旧电动车停在路边,身上依旧穿着破旧老款的皮衣。堆叠的发丝黑白相间,脸上青紫一片,眼神阴狠,从车篓里拿出一根尖锐生锈的细铁棍。 隔着风卷动的雪,李北眸底涌动疯狂的恨意,压住生理性恐惧,抑制住胃里的恶心,左右活动活动脖子,掂了掂手里的棒球棒。 “老子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李志高冷笑出声,“你觉得你今天能杀了老子吗,你那个小女朋友能接受一个杀父的对象吗?” 李北直勾勾地盯他,舌尖顶住上颚,沉默不接话。 等李志高走近,双方同时举起手里的利器。 李北劲大速快,李志高后撤躲开,风吹起他发白的发丝,沟壑纵横的脸上扬起阴恶,尖锐的铁棍飞速旋过,细尖险险划过李北的鼻尖,空闲的手突然掏出一把刀子刺向李北的腹部。 罅隙间,李北反射性弓腰避开,衣服被划开一道。 “哟呵,”李志高咧嘴笑,骨子的兴奋劲上来,“乖儿子,今天表现不错啊。” 笑得面容可憎的中年男人手指握着的刀,是一把与昨夜一模一样的刀,让他瞬间响起昨晚那把利刃划过江莺鼻尖的恐慌感,理智褪去,只剩下愤恨和倾斜的劣气。 耳畔回荡牌场上的声音,是骰子的晃声,是盘子摔碎的声音,是女人的求饶,是他人的劝导,以及他日日夜夜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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