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她逗笑,她也跟着他笑了。 笑过之后,两人看着对方,一时沉默着。 血缘上,是亲兄妹。算不上多亲密,但一起长大,面对同样的父母,有着不必言说的默契。但她的别扭,他的脱离世俗,让他们联系并不多。 看到那样憔悴的他,她心中却莫名心酸,她想说,我跟程帆下个月要去南美旅行,你要不要一起去,找找灵感。行程我安排,不用你操心。 生疏了这么久,她却无法当面说出口。 她更不会说,哥哥,我现在很强大了。如果父母再来干涉你的人生,我可以来帮你了。 林玮文忽然站起了身,说要走了。 走之前,他抱了她,那样纤细的身躯,却抱的那么紧。 最后,在她耳边对她说,夏夏,做你自己,不要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翌日,林玮文自杀身亡。 林夏很冷静地跟着处理完丧事,迅速恢复正常。那三个月,程帆没有出差,就呆在京州,虽是照常工作,但她知道,他是在陪着她。后来她明确跟他说,我真的没事,你正常出差就好。 她也是真的没事,都没怎么哭,连工作状态都没有被影响,一度加大了工作量,忙得脚步着地,将空闲时间填满。甚至在孙玉敏离开京州后,她还不忘争权夺利,将关键业务划入到自己的势力范围内。 只是开始失眠。 刚开始,只是睁眼到三四点。但第二天有重要的项目要谈时,就会整夜失眠。这样的情况,还愈发频繁。 但也不一直是这样,时好时坏,毫无规律可言。那些睡得好的日子,支撑着她度过失眠的夜。只是失眠而已,都市人的通病。只要不影响第二天的工作,睁眼到天亮又如何。 一个个失眠的夜晚,是她的赎罪券。 后来是情绪失控。 当她砸东西时,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时,去找了心理咨询师。 她怎么可能没有错呢? 哥哥来找她,是有过求生的欲望,他那么用力的抱她。但她就是忽视了。 如果她说出那句邀请,会不会结果不一样? 她对咨询师说,我觉得自己很坏,他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我还要去嫉妒他。作为他的妹妹,我该去帮他,可我就因为心里那点不舒服,就逃避了。 咨询师问,他承受了什么样的痛苦? 她是许久的无言。 在一个传统的家庭里,她所做的一切选择,虽然是自我意志的体现,但却是符合了那样的传统。好好读书,进一所好的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中公司,再嫁一个能对事业有帮助的男人。 她是一个遵循主流的人,践行着主流的规则,只有成为这个系统里的强者,才能拿到掌控自己人生的权力。 哥哥不是主流人,从性取向开始,就是一场离经叛道,被视为耻辱。再到艺术创作,不论多成功,都被视为小打小闹,终有一天要接班,回归正途。 痛苦无法感同身受,她作为一个连叛逆都没有过的主流人,怎么敢说自己理解哥哥的痛苦。 更何况,是她拒绝去了解的。 在嫉妒他时,不是没有想过帮他,可她自己都那么弱小,又有什么能力去帮他呢? 她错了,简直错的离谱。 哥哥是家人,她为什么要用肉弱强食的生存规则去界定帮忙的定义,为什么帮一个人要有实力,而不是直接跟他说,我会站在你身旁,支持你。 哥哥说,不要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可是,在对哥哥上,她跟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一个又一个的梦魇里,在她耳边反复出现的一句话是,夏夏,不要成为他们那样的人。 再次醒来后,感受到微弱的灯光,太过混乱的梦境,林夏一时间都不知身处何地。心脏跳得很快,身上热到出汗,再一摸脸,是满脸的泪。 旁边的人感受到她的动作,立马抽了纸巾来帮她擦眼泪。 她别过了脸,不要他碰。 程帆发现她这是醒了,还转了身背着他,他笑了,侧过去半抱住了她,帮她擦了眼角的泪,“终于醒了。” 意识尚未完全清醒的朦胧之际,她在想着,他属于他们吗? 当他的怀抱将她包裹住之时,她又笑自己多想了,见他的第二面,就知道他不会是那样的人。 她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抱紧一点。” 他将侧躺着她用力抱在怀里,“做噩梦了,还怕吗?” “不怕,我梦到哥哥了。” “他跟你讲话了吗?” 她没说话,小时候,村子里有老人去世,外婆跟她说过,在另一个世界的人想你了,就会来梦里找你的。 哥哥走后,她却很少梦到他,屈指可数。哥哥这是想她了吗? “你能不能把灯关掉。” “好。” 程帆放开了她,转身伸手去关了灯,房间陷入黑暗,他躺回去要摸索着抱她时,她却忽然埋进了他的胸膛中,他也只能伸了手,让她的脖颈枕在他的手臂上,揽过她,让她抱的更紧些。 “哥哥走的前一天,来找我了。”才说完这句话,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可我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我真的好恨自己。我那时想跟他说,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南美旅游。如果我问出口,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成为他们那样的人。程帆,你说过要带着我一起跑,那你能不能看着我,提醒我,不要变成他们那样的人。” 「与怪物战斗的人,要小心自己不要也变成怪物。」 此刻,她是多么害怕,有一天自己也会面目全非。将父母彻底取代时,她也变成了他们。 他闭上眼,都不敢细想,她到今天才跟他讲。这两年,她内心经历了多少的折磨,而他却不知道。他到底是多自负。 “好。” 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她连咨询师都没有说过。此时,对着他,她可以讲出来了。当彻底说出口时,她却是不想再哭。 林夏忽然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整个人都被他抱在了怀里,此时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用力,几乎要将自己严丝密合、密不透风地贴着他,她正要让他放开时,就在耳边听到了“对不起”。 她想问为什么要这么说,却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然而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对不起的,至亲的逝去,是漫长的舔舐伤口,不是旁人能够帮的了的。不是因为他,她才能释怀。而是已将他当作生命中最信赖的人,隐秘深处的黑暗能够与他分享。 “我对你是不是很差?” 她吸了鼻子,却不小心将鼻涕流在了他的睡衣上,好丢脸,“还行吧。” “什么叫还行?不好吗?” 她笑了,这什么人,真的是,每次问她问题前,都给她一个标准答案。她答错了,还要让她再答一遍。 “还行就是还行,没差到哪,也没好到哪。” 他没了声,不知在想什么。她趁机挣脱开了他的怀抱,“几点了?” “四点多。” 昏睡了近十个小时,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饥饿,甚至还有了点难以忍受的趋势,“我有点饿。” “我去煮粥,先吃点饼干。” “好,谢谢。” 林夏正以为他要开灯下床时,他突然翻身压在了她的身上,问了她:“爱不爱我?” 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承受着他的重量,她没有回答,反问了他:“你呢?” 这样的距离,在她毫无防备时,他低了头,咬住了她的鼻尖,牙齿啮合,疼得她快流泪时,就听到了他的回答。 “我爱你,夏夏。” “我知道。” “那你呢?” 他们的婚姻中,有激烈的性,有细水长流的生活,有争吵,有温和的对话,却很少说一句我爱你。 他们都认为这不是一句重要的的话,这只是婚姻的前置条件。 听到时,心还是会跳得很快。在被对方反复询问时,才发现,原来彼此都有过怀疑。可她还是想要他的肩膀,让她靠着,像个幼稚的孩童一样躲避全世界。 “你对我不好也不差,但我就是得认命爱你。” “好,我们都要认命。” 他抱着她亲了很久,她不是个会破坏气氛的人,但实在饿的不行,躲开了他的吻,“能不能帮我去拿饼干?” “好。” 他开了灯,出去帮她拿了饼干,还端了杯牛奶,她也发现他换了件睡衣。放下东西后,他又出了卧室去厨房煮粥。 再不喜欢在床上吃东西,她也懒得再腾地。嚼着饼干补充了糖分,大脑也开始了运转。 她不知道林玮文为什么会去查那些东西,他到底是自己想知道,还是发现了什么。但她更偏向前者,正如她当年想要一个为什么,去证实猜想一样。 她能确定的是,他的选择,与那些东西无关。 怎么能把一场持久的悲剧归咎于具体的一件事为自己开拓呢? 那些东西的真伪,她不会去再次确认。 这个秘密,就此打住。 她永远不会让孙玉敏知道,林玮文曾发现过这些东西。 自程帆走后,孙玉敏就一直呆在书房里。 做着一件她几乎每天都会做的事,从回忆的蛛丝马迹里寻找答案。他们的对话,他的神情,他的小动作,他的画作...... 她知道,她永远都不会找到答案。 如果有答案,也是她给的,无法获得当事人的肯或否。 有答案比没有答案好,无解是深渊,她已经凝视了太久。 她盯着那张照片,当年林建业的案子是老太太用死逼着,花钱了结的。她从来没想到过,他的猎物,不仅限于一种性别。 看到的那一瞬,她就觉得自己漏了很多东西,莫名感到了恐怖。 未被排查的记忆再次被翻出。 有一年,林玮文突然不愿意跟着回乡下过年,跟他爸闹了脾气。那年的年前,有人上门送了礼,是最新的游戏机,投其所好,专门送给他的。他在家没日没夜地打着游戏,他爸要揍他,他也不愿意回乡下。她说算了吧,我们回去有那么多事,也顾不上他,随他玩吧。 回乡下过年总是在不断地应酬亲友,还有人会专门到乡下来给他们拜年。一个不谈生意的年,依旧有许多的人情往来,比平日里还要忙。 的确是,从来顾不上孩子。乡下孩子多,将他往孩子堆里一扔,怎么会有事呢? 她反复推敲着细节,找更多记忆来佐证。不知晨昏,在依稀之中,她听到了教堂的钟声。 教堂离这不近,怎么会听到? 脱了眼镜,才想起是家中的钟声。林建华买来的,说摆风水的。 听着有规律的钟声,孙玉敏站起了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外边天已经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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