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忙前忙后,外公就坐在外面晒太阳。 吃饭的时候蒋俞白没说什么,等到他俩出门了,蒋俞白问:“你们这重男轻女很严重吗?” 陶竹知道蒋俞白这么问的原因,她摇摇头说:“不是,外婆是外公的童养媳,外公一直都不喜欢外婆的,原来还想娶别人,是外公的妈妈,也就是我的太太,在你们北京叫太姥姥吧,很喜欢我外婆,外公才娶外婆的。” 蒋俞白的脚步顿了一下,脚下的土路因为他的忽然停下扬起一片土,土灰色粘在他黑色的裤脚上,像是昨夜星辰的缩小版。 他问:“他们哪年的?” 陶竹:“这个我不知道哎……” 蒋俞白大概知道王雪平的年纪,从王雪平的年纪推算了一下她父母的年纪,得到的结论让他有些惊讶。 西风东渐后,蒋俞白以为童养媳制度是上个世纪就已经消失的糟粕,很难想到,在今天,偏远的农村仍有童养媳的存在。 他见过大千世界无限风华尚能波澜不惊,却被脚下农村的生活打破了认识。 从这个角度来说,陶竹想在这里做什么,他都无权干涉,因为他没有陶竹懂得这里的环境。 陶竹带着他来了大龙山上的希望小学,老旧的建筑,□□在山巅。 上上下下几公里,就只有这么一个学校。 这里不比北京,进进出出都有专人看守,各种先进化设备,守护着祖国的花朵。 墙壁裂了缝的平房,划出岁月历史的痕迹,铺着细小石子的尘土操场,任人随意进出。 他们的穿着打扮明显不是这里学生的家长,老师从玻璃里见到来人,让班长带着读书,出来询问。 “你们是来检查的吗?”老师问,“我还没收到通知。” 在孩子们好奇张望的眼神中,陶竹否认了老师的猜测,并跟老师说明了来意。 因为临时起意,陶竹没有申请任何批文,老师没有让他们进教室,但也没有阻拦和驱赶。 在孩子们课间活动的时候,陶竹找了几个孩子询问他们对未来的想法。 以前陶竹在繁春的时候,听到这样的问题,身边人的梦想还很单纯,想当科学家,当老师,当农业学家。 时光荏苒,再比陶竹小的孩子,他们的梦想在环境变迁引导下,成了当明星,当网红,当博主。 而当下,这些大山里的孩子们,朴素而简单,他们想“打工”。 陶竹大学毕业那年,在大厂实习时,身边同时也会调侃自己是“打工人”,但是衣着光鲜,工资动辄上万的打工,和孩子们口中的“打工”俨然不同。 这些孩子甚至并不知道什么叫“打工”,他们只知道,“打工”可以赚到钱,可以住暖和的房子,可以给常年卧床的家人看病。 在陶竹问过他们之后,排成一排的孩子们也有许多问题想问这个漂亮的姐姐。 和普通的贫困山区还不一样,由于大龙山有塌方,除了偶尔会有人来支教之外,很少有外人会来这里。 他们争先恐后地问陶竹:“姐姐,你真的是从北京来的吗?” “北京什么样呀?” “姐姐你坐过飞机吗?摸到云彩了没?” “北京的房子也是这样的吗?是不是很高很微风?” “北京的人是什么样的呀?他们高吗?” 一个又一个听起来抽象的问题,问红了陶竹的眼睛。 可她耐心的一个个回应—— “我不是北京来的,我是从繁春去北京的。” “北京啊,很大,和大龙山一样大。” “坐过飞机,但还没摸过云彩,只是见到过。” “北京的房子有的高,有的矮。” “北京人呀——”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陶竹顿了顿,她的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蒋俞白,男人一身简单的白衣黑裤,一如往昔,站在阳光下,平静地与她对视,收回视线时,她的声音哽咽了,“北京和繁春一样,不过是中国的一座城市而已,那座城市里的人,也都是和我们一样的普通人。” 老师出来吹哨子,这是他们的上课铃。 学生们一步三回头,看着从传说中的北京来的哥哥姐姐,恋恋不舍地走回教室。 等他们回去上课,陶竹低头,翻找自己的存款。 晴天,阳光明媚,蒋俞白走近了,站在她面前,高大的影子斜斜地映射下来,挡住陶竹面前大部分的光。 看清自己存款上数字的时候,陶竹也听见了蒋俞白说的话:“你现在想要做的事,大概率没有正向的收入反馈,还要做吗?” 陶竹是个小财迷,这是件人尽皆知的事。 在大学别人都在恋爱打游戏享受生活的时候,她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在搞钱。 从寄人篱下的保姆女儿,到后来可以气定神闲站在蒋俞白身边,金钱带给她太多正向反馈。 连给别人的祝福,也是独树一帜的“祝你招财进宝”。 换句话说,钱几乎是她立足于北京,立足于上层社会的安全感来源。 蒋俞白不是不想让她做,只是希望她想好。 因为她想做的事意义重大,不能后悔,也不能后退。 陶竹明白蒋俞白的意思,她也很清楚她现在想要做的事情,不会带来收入回报,但是意义重大。 她曾经非常非常的爱钱,甚至觉得人努力的意义就是赚钱,可无条件的偏爱让人松弛。让陶竹在喘息的时候意识到,努力的意义,并不止于此。 每个人都有梦想。 不被注意到的山区孩子微不足道的梦想,也是梦想。 每一个梦想都值得被呵护,即使沧海一粟,步履维艰。 从山区里走出去的姑娘,被人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让她每一个不值一提的梦想都成真。 蒋俞白只有一个。 但是,他一手培养大的女孩儿,可以成为另一个他,让千万个平庸的陶竹立于山峰之巅。 她点头说:“我想好了。” 她想看着一双双充满的眼睛,走出大山。 只是,陶竹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她的眼睛也明亮清澈的,像碎了斑驳的阳光颗粒,充满希望。 就是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孩,身体蕴含着巨大能量,在无法完全预知未来面对的事情时,依然敢勇敢坚定地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攀登时,千锤百炼;登顶时,清醒冷静。笃定的眼神里,像烧了一团永远都灭不了的火。 连爱她,都觉得自豪。 他们离开学校时将近中午,有个女生追出来。 这里老师管不了那么严格,老师在黑板上写字时如果有人偷偷跑掉根本抓不回来。 她有点胖,脸上也被山风吹出起白丝的高原红褶皱。 看上去应该有十一二岁了,在希望小学里算是年纪比较大的孩子。 分明从未相逢,可她看向他们的眼神却充满敌意,像是早就结了仇那般:“你们……是来支教的?” “不是。”陶竹停下,问道,“怎么了吗?” 女生贴着墙,狐疑问:“真不是?” 这次陶竹没直接回答,而是思考了一下她的问题,反问道:“是老师不够了,你希望有人来支教吗?” 女生忽然很激动:“不是!我不希望!” 她从心底厌恶来支教的人。 支教的老师对他们很好,比这里的老师好,在这里的时候,会拍很多照片,给他们讲许多故事,但是他们只会待一段时间,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年纪小的学生,会因为他们难过很久很久。 为了保护更小的孩子,这些大一点的孩子就会带头闹事,闹到他们的名声臭了,让他们永远不要来这里。 就像有建立希望小学的人并不是真的为了孩子发展一样,有些来支教的人,也并不是为了教学。 有人为了履历好看,有人为了扩充视野,增加人生的宽度,在人前阔阔而谈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经历。 没人会真正在意这些孩子。 孩子们没有网络,无处发声,只能用自己的办法抵制这些人。 回到外公外婆家,陶竹一刻未停地联系了相关人员,拨款到山区希望小学的教育行业。 希望小学已经有很多了,她的钱并不是用来建立希望小学,而是用来改善各个希望小学的一日三餐。 如果家长们目光短浅,只能看到眼前的收益,那陶竹就让他们有眼前的收益。 孩子们不需要从家里家里带饭来,只要每天来上学,就有饭吃。 有饭吃,就给家里省了钱,他们也会愿意让家里所有的孩子都来上学。 - 临走的时候,陶竹留了一部手机给学校,让老师能偶尔拍一些视频给她。 靠着网络吃到了第一碗饭的陶竹,早知道该如何把网络当成工具。 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 这些山村孩子们的现状,如果得以在网络上传播,他们的现状一定会比现在好,甚至有可能带动当地的其他产业。 她也曾犹豫过,要不要让老师和孩子们加入直播和自媒体的行业。 他们身份特殊,上苍予众人悲悯之心,他们很容易引起话题,和社会各方面的关注。 可是后来想了想,还是算了,直播并不是一个可长远发展的道路。 曾经的她都会被眼前的利益蒙蔽双眼,更不要说这些更穷苦的孩子们。 而且,又如蒋俞白最早告诉她的,当平台扶持的时候,这些孩子会有更多流量,可当这波流量过去,平台需要吸引其他用户时,孩子们就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壤。 曾经的她有蒋俞白给她托底,可是,这些孩子们没有。 只有实业,可以兴邦。 预计中悠闲的大龙山之旅因为陶竹的忽然起意而变得匆匆忙忙,要回北京的那天,家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那位多给了他三十九块钱,但是在忙碌中早已经被遗忘的,卖蔬菜的孩子。 他带着满满一篓子的菜,这次的篓子比他上次背的还大,从后脑勺压到了他的膝盖,他小小的身体被大大的菜篓子压到直不起身。 伸开手,他的手里还攥着皱皱巴巴的十四块零钱。 篓子里是二十五块钱的菜,加上他带来的零钱,总共三十九。 他们两清。 把篓子里的菜倒在地上,他背着空篓子,脚步轻快地飞奔下山。 - 回到北京,陶竹保持和希望小学老师的联系。 都有各自的生活和工作,她们联系的并不频繁,然而忽然有一天,陶竹在工作时,接到了老师主动打来的电话。 去到小学里上课的孩子真的更多了! 陶竹只是笑了笑,说了声知道了。 第二年,老师第二次主动给陶竹打电话。 告诉她,来上学的女孩子变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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