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也没有外公了。 如今再忆故人,温轻雪已不会再流泪。 她只是抱紧了商执,汲取他身上的温暖:“我刚上中学那会儿,周末要去培训班学画画,有一段时间没去外公家里玩,有一天,外公忽然打电话给我,说自己学着做了我爱喝的奶茶。我知道他是想我了,当晚就去了外公家里吃饭,结果一尝他煮的奶茶,差点吐出来--奶茶是咸的,里面还放了很多奶皮子和炒米,外公根本不知道珍珠奶茶是什么,他只喝过北方那边的咸奶茶,以为我也爱喝,特意找朋友要了配方回来学做……” 说到这里,温轻雪抿了下唇。 商执吻了吻她的额头:“老人总是这样,笨拙地爱着我们。” 温轻雪点点头:“是啊,要不是爷爷当初那么在意你的婚事,我们……” 她没有接着往下说。 而是话锋一转:“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要想办法,尽全力。” 语气前所未有的笃定。 商执收紧手臂,随着她“嗯”了一声。 生老病死确实是跨不过去的坎。 但他们可以努力,让分别的时刻来的晚一些、再晚一些。 * 五天后,温轻雪跟着商执去了一趟医院。 或许是他们这段时间的祈祷被上天听到,商屹凯的病情逐渐稳定了下来,医生找家属商议,想将病人从ICU转到普通病房。 治疗过程很痛苦。 所幸,结果是好的。 医生说,老爷子很努力地想要留下来,再陪几年孙子和孙媳妇。 温轻雪不喜欢医院四处弥漫的消毒水味,却坚持全程陪在商执身边,她看不懂化验报告单上那些晦涩的指标参数,也不明白仪器显示的那些数值是否正常,她只知道,医生嘱咐商执:“……病人以后要更加注意饮食,定期复查。” 送走医生,商执长舒一口气。 长时间绷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下一秒,那样高大、那样成熟的商家继承人,第一次当众红了眼眶。 温轻雪从包包里抽出纸巾递过去,商执却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需要--他们都要习惯。 习惯医院里的味道,习惯泪水和分离,习惯身边的亲人一个个消失不见。 这是成年人的必修课。 好在这一次,老天爷似乎只是和他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院子里的桂花再开之时,商屹凯离开医院、回到了檀香名郡。 那段时间,家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探病的人,温轻雪帮着商执前后打点,已然是一副商家女主人的架势。 好不容易一日得闲,商执换了身衣服,又要领她出门。 他说得含糊:“跟我去一个地方。” 回忆起当年去半山腰观景台,那家伙也是死活不肯透露目的地,害得温轻雪瞎捉摸了好久。 所以这一次,她什么都没问。 只是在途经郊外、又发现男人今日里里外外穿了一身黑,才隐约觉察,他是要带自己去墓园“探望”商明宇和吴淇之。 说来奇怪,两人相处这么久,商执一直没有带她去父母的墓前祭拜,他自己倒是独自去过好几回。 直到今天,温轻雪才知道原因:商家有一片家族墓园,里面葬了好几代人。 尽管墓园修建成了中式园林风格,风景优美,但知道路的尽头通向哪里后,多少还是有点儿渗人。 商执将外套脱下来搭在温轻雪的双肩上,又紧紧牵住她的手,酝酿许久,才张了薄唇:“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温轻雪摇头。 继而,又放缓了动作…… 她想起来了,今天是商执的生日。 也是商明宇和吴淇之的祭日。 不去刻意记住的日子,慢慢的,也就真的遗忘了。 穿过一片林荫地,他们在几座墓碑前停下。 准确来说,是几座合墓。 除了商执父母的墓碑,还有商屹凯为自己和商执奶奶准备的。 商执将提前准备好的两束花分别放在墓前,沉默了片刻,才用很淡的声音告诉他们,商屹凯的病情好转了,但医生嘱咐老人家要多注意饮食,严禁舟车劳顿,以后怕是很难再来墓园看望他们了。 趁着商执沉默间隙,温轻雪走上前,对着墓碑一一唤了他们。原本她还打了一通腹稿,寻思着要对从未见过面的公公婆婆说些什么,可商执只是站在一边,并没有向亡亲介绍她这个妻子的意思。 秋意渐浓,凉风拂过冰凉的石碑,温轻雪将商执的外套裹紧。 转身又扯了他的衬衫袖子,小声催促:“你……你倒是快说点什么呀。” 商执不解:“说什么?” 她直言:“向爸妈介绍我啊。” 第一次正式“见面”,应该有这样一个步骤吧? “没必要。”男人微微勾起唇角,似是回忆起了过往片段,“我已经和他们说过很多、很多遍了,他们都知道你的。” 温轻雪“咦”了一声,看看商执,又看看那对年轻夫妇的墓碑遗像:“你和他们说我什么?” 商执笑而不语,满脸写着“不会告诉你的”。 闲聊间,远远传来悠长的钟声,将墓园中那一份压抑驱散不少。 眼见逼问不出,温轻雪撇嘴又问:“那我要和他们说点什么吗?” “你想说什么?” “夸你啊。”她想了想,“向爸妈说说,你……你挺好的。” “那就更没必要了。”商执顺手整理着墓碑旁横生的树枝,“他们知道自己的儿子有多优秀,也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温轻雪轻嗤一声。 想到实在不好当着公婆的面揶揄丈夫,她砸砸嘴,将舌尖上的话咽了下去。 商执将手搭上石碑一角:“我就是想让他们看看你,还有,以后……” 他顿了顿,将目光移开。 继而重新组织好语言:“我们以后……” 还是没有说下去。 温轻雪微微歪了下脑袋,无声笑了笑:原来,这家伙也知道在这个日子,在这个地点,和妻子说这种事,不合适。 所以,她来替他说完:“我们以后,也要葬在一起。” 这句话声音并不大,商执却将每一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迎上小姑娘带着温度的目光,他唇线绷直,点了点头。 温轻雪凝视着对方,倏地笑出了声。 还真是占有欲作祟啊? 非要把自己这辈子都安排的明明白白,才肯罢休。 不等商执说点什么,她又踮起脚,目光在附近几座空墓上逡巡:“唔,那让我来挑一挑,哪里的风水好……你觉得角落那个怎么样?你不是怕吵吗?那边好像很安静的样子,到时候,还可以让我们的后代在旁边种点花花草草……” * 离开墓园,两人去附近的餐厅简单吃了饭,便回到檀香名郡。 温轻雪去小画室处理还没画完的商稿,商执则叫来职业经理人,听他们汇报公司近期几个投资项目的进展。 没有蛋糕,没有长寿面,没有祝福。 像是最寻常不过的一天。 晚上,商执睡得并不踏实,尽管床头柜上的雪花小夜灯亮着,他还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的自己正站在周边满是花草的墓碑前,将带来的礼物和食物一样一样摆在地上,有乱七八糟的漫画书,也有热气腾腾的汤面,他喃喃如自语般地对空气说,家里最近请了会做平江菜的大厨,他做的三虾面很好吃。 干瘦的手腕上,能够窥见些许褐色的老人斑。 他已垂垂老矣。 身边却不见小姑娘。 彼时的商执才发现,原本的空墓已经多了一张陶瓷遗像,可惜,在梦境中看不清遗像上的那张脸…… 看着两行名字,一红一黑,男人终于意识到,八十岁的老帅哥没有等到七十五岁的美少女。 温大小姐到底还是狠心的,这种时候,都要比他先一步离开。 他其实很想跟她一起去。 都说是父母是挡在孩子和死神之间的帘子,商明宇和吴淇之离开后,他曾无数次想要掀开帘子窥探那边的世界,却又一次次被自己,被亲人,被朋友拉回到帘子的另一边。 后来,他认识了温轻雪,终于又有了不再去掀帘子的理由。 可是现在…… 他又想伸手去掀帘子了。 掀开帘子,然后去找她。 但温大小姐是知道如何拉住他的,哪怕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离开前,她写了长长一大串电视剧和漫画名目,有些是完结的,有些是连载中,距离完结还很遥远,她嘱咐商执一定要去看,看完了,再来墓园告诉自己剧情发展和角色结局。 她说,不知道那些故事的结局,你就别来找我了。 商执很听话。 他一直很听妻子的话。 从那以后,商执每天会花很长时间坐在沙发上,看那些自己并不感兴趣的连续剧和漫画,总想着等什么时候看完了,他就安心可以去找温轻雪了;但是很快他便发现,那张名目单,似乎怎么也看不完…… 他的小姑娘,什么时候追了那么多的剧? 好在,后来他每一次去墓园,总有新的话题告诉她。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无法走出家门…… 商执并不难过。 他想,都过去这么久了啊,终于可以去掀帘子了。 而她,也不会责怪自己的不守约。 * 天微微亮,商执终是从噩梦中惊醒。 强迫自己睁开双眼,他第一时间扭头去望身边的温轻雪,见身着白色睡裙的小姑娘睡得正香,才心有余悸地重新躺好,眼神放空地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接着开始后悔,白日里为什么要和她说起合葬的事。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莫名的,枕头湿了一小片。 商执只觉得自己像是在炎炎夏日里淋了一场温热的雨,潮湿的头发和衣服紧紧吸附在躯体上,如同无法剥离的壳,令整个人徒生出一种由内而外的沉重感,并没有多少寒意,却难受得厉害。 再也压不住心中的不安,他忽地伸出手,拥抱仍在睡梦中的温轻雪,再一次确定她是真实的,是有温度的。 稍有不适,温轻雪闷哼了两声,悠悠转醒。 发觉商执情绪低落地抵在自己身上,她出于本能,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怎么了?” 商执闭口不言。 温轻雪的睡意瞬间少了三分,又用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 还好,没有生病。 想了想,温轻雪试探着问:“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被猜中心事,商执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她松了口气,又多了点好奇:“梦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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