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远儒这声惊喜的唤却是最让旁人尴尬的。 太微妙了,这样的家庭关系。 姜迎灯光是听着都不免咂舌,侧眸看一眼已经空空的廊。 空手且迟到的梁净词,让受了伤的梁远儒尽显欢心,左右逢迎也不讨好的弟弟,输给爷爷那一瞬间聚光的迫切眼神。 梁京河的声音陡然就黯然了下去。 尽管面子都做得足,说是一点也不区别对待,绝无可能。 梁净词声线沉,没他弟弟那么咋呼,在里面说了什么,隔一扇门,姜迎灯就听不清了。 她踌躇着要不要跟他们说自己先走一步。但梁远儒没开这个口,姜迎灯主动提也难堪,于是就在那儿又等了会儿。 人家是为自己的节目受伤,她可能负不起这个责,但诚心需要表示。 不知过了多久,梁净词出去一趟,几分钟后又折回。 彼时,她犯困严重。 没注意到行至跟前的颀长人影。 姜迎灯昏沉欲睡的脑袋往下一点,下颌撞到一只微凉的骨节。 她一惊,睁眼看到被送到口边的一颗陈皮糖。 糖纸被撕了个口,糖被挤出一些,落在她唇角。 “张嘴。”他说。 她微微启唇,糖被塞进口中。 姜迎灯抬头看梁净词,天花板的光让他的表情显得模糊。像在梦里,但他沉稳矜贵的声音又那么真实。平静自矜的注视,像是在打量她的面色。 不远万里托人买来的矿泉水,热情备至的风油精,加起来的关怀,都敌不过他手里一颗救急的糖。 梁净词把糖纸捏在指尖,又问:“一会儿怎么回?” 她说:“我们有司机。” “能换就换辆车,晕车是车技问题。” 姜迎灯沉默了很久,不见他挪开,才温吞又泄气说一声,“也没别的车了。” 梁净词说:“我给你们当司机。”
第60章 C16 姜迎灯如今头发已经很长很浓密, 于是一低头就能把表情遮了个严实。他站在她的身前,窄廊另一侧是一张方桌,梁净词就松弛地倚在那桌沿。 姜迎灯坐着, 这样的对立姿态对她有利,头发替她保留了躲闪的空间。 她垂着眸, 轻答道:“你爷爷还病着呢, 你就要给人家当司机,是不是不合适?” 梁净词歪着脑袋, 看她发梢里流出的微弱神色, 却道:“如果我说,是爷爷下的令呢?” 她眼色狐疑,稍稍抬眉。 他目色含着真假掺半的散漫:“说叫我送一送外面的姑娘, 人家累了一天,不容易。” 姜迎灯还是将信将疑,“不会。” 骨子里觉得他们这类人多半目中无人, 虽然接触下来觉得梁远儒还算平易近人,也是没见过为打工人着想的资本家。 “他说了。” 梁净词声音很轻, 柔和。又告诉她:“我爷爷性情直率, 没有什么官僚气息。你跟他相处,应该能感受到。” 姜迎灯低低地应一声:“嗯。” 梁净词说:“再不信, 我叫证人来你跟前说?” 话音刚落,袖口被人扯住一下。她力气很大,拽得很紧,但将人拉住脚后便很快松开。 “不要, 没有不信。” 梁净词于是没强求, 在她面前站了会儿,有半分钟左右, 他忽的说:“蔫起来就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说这话时,他没笑,很平稳的声线。所以她听不出这是在笑话她,还是在缅怀她一去不复返的小时候。 但她抬眼,就对上梁净词打量的深邃视线。 那大概真是一种缅怀的深邃。 昏浊的灯将他修长身影拓在地面,白衫领口被掀动,梁净词安静地站在风间,注视很漫长。 “就当我搭个顺风车。”最后,梁净词退让说,“顺路回去,你不乐意,我也得和你们司机商量商量,捎我一程。” 他不想单独叫车,非得蹭这一程。但姜迎灯怎么听着都觉得里面有刻意为之的嫌疑。 不过人家说了要跟司机商量,姜迎灯就做不了主了。 她只能说:“我决定不了什么。” 这会儿梁京河正热情地要给他爷爷办住院,梁远儒连声拒绝,估计也是被他缠得心烦,声音拔高了些:“别小题大做,就摔个手,不知道的还当多大事,我就没见有人摔个手腕给摔死的,也别耽误人家拍摄。” 姜迎灯听在耳朵里,转而对梁净词说一声:“拍摄可以往后推迟的,他身体要紧。” “不住,”他不假思索,轻描淡写道,“手挫伤要住什么院?” 姜迎灯本来也觉得不大严重,听梁京河大惊小怪,又觉得忧心,梁净词这么一说,她才真放下心来。不过是有人在演一出献殷勤而已。 “我是说认真的,你要不留下来陪陪你爷爷,他长途跋涉也很辛苦。” 梁净词说:“他不缺人陪。” 姜迎灯轻喃:“他应该更想要你陪吧,你爷爷很喜欢你。” 他不以为然,“都喜欢,只不过分个程度,多一点也只是多一点而已。” 又沉吟一阵,梁净词声音低了些,“里面一个手受伤,外面也有个身子骨弱的。总想着别人,就亏待了自己。” 姜迎灯微怔。 她jsg再去捕捉他的视线,梁净词却恰好挪眼看一旁。 往诊室方向望了望,里面医生在交代什么,他没进门,只到门口站着,看见梁京河,没喊他名字,就使了个眼色,微微偏头示意,让他出来。 梁京河意会,出门后随梁净词到一旁。 他个子低一些,走路姿态也痞气许多,不如梁净词那么周正。 姜迎灯从二人身后打量,又一度感慨梁净词的天生耀眼。 到密不透风的楼梯转角,门一关,隔绝人影与风声,梁京河递过来烟,梁净词没接,他就给自己点上一根。 “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哥哥。” 笑眯眯的开场白,眼里却都是睥睨。 梁净词跟杨翎形容他这个弟弟,有心机,却又少些精明。使点坏心眼,还处处漏洞,让人察觉。 或许还是年轻了。 前一段时间,梁净词被调查,不知道哪里走漏风声,说他不务正业,日日到会所喝茶。是去过几回,但梁净词还不到贪图这点消遣的程度,何况他每一笔账都来得干干净净,自然不会被查到什么。 但这事很荒唐。 省去了打招呼的环节,梁净词说:“如果你想要什么,表现得坦荡一些。甚至,梁家长子的位置也可以是你的,我不贪图你觊觎的任何东西,不要浪费时间在无意义的事情上。” 梁京河一惊:“为什么这么说?” 他语气平淡:“一个人,心里在想什么,眼睛都会说出来。” 梁净词冷静看着他,眼眸是幽邃的黑色,神色却很清明,扮足了磊落:“不必做到这样的份上。” 衔着烟的唇缝轻颤,梁京河挑眼看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梁净词也打量着他,看见他戴在手腕上的红绳,一枚金核桃,像小孩的玩物,被他视若珍宝,穿底色黯淡的衬衫也要挂这么一抹不搭调的鲜艳。 “核桃挺好。” 梁京河笑一笑,抬手给他展示,只说四个字,话里话外却都是得意:“奶奶送的。” 梁净词只望着他的手串,说:“我周岁时它挂在我身上,用来辟邪。后来这核桃被我摔坏,裂了个缝。奶奶怕影响吉利,说要重新给我请一个,我说不必了。” 说着,他忆起往昔,笑一笑:“废物利用,很环保。确实辟邪,也能炼心。” 梁京河却笑不出来,烟被他忐忑地用指夹住。他说:“这是新的。” 梁净词也不辩解,只微微颔首道:“看来上面没有裂缝。” 这一句话,却让梁京河的面色变得更是铁青。 没了刚才的半分嚣张,只剩下可怜。 “多大了?”梁净词问。 他如实答:“23。” “我23岁的时候,在学习取舍。人生的课题之一——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吗?” 梁京河眼神警惕:“你想说什么?” 梁净词说:“有一些人,光着脚来,破釜沉舟,能取则取,能抓的都要抓,没什么可舍下的,也不肯舍,觉得样样都来之不易。并非好事,不懂得取舍的人,这辈子争到顶,最后能够留住的实在有限。因为对没拥有过的东西太望眼欲穿,人家洒洒水,他就感恩戴德,伏在脚前,靠些散下来的好处扬眉吐气,当成莫大恩惠。” 梁净词话里没有过分尖锐的措辞,但话里行间暗示他们母子丧失颜面和自尊。 核桃这事,不管真不真,话都说得太伤人。 而那真真切切一条缝,又坐实了梁净词高人一等的局面。 ——你拼命想留住的东西,我早就弃之如敝履了。 梁净词处变不惊一个人,这一番话,大概是他表现出来最为明显的机锋。 重点很好抓。 你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但你得清楚,即便你得到一切,自始至终不过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 你母亲的四合院,你的小核桃,都是梁家最大程度的礼遇。不是我输给你,也不是让给你,是我施舍给你。 梁京河眉头紧皱,“你真的……不想要这些吗?” 梁净词答非所问道:“爷爷不喜欢吵闹,他慧眼识珠,你怎么想,他看得穿。” 他连“你太张扬了”这几个批评的字都说得很含蓄。 末了,劝一句:“适当表达就可以。” 见他要走,梁京河又叫住:“既然有舍,必定要取,你想要的是什么?” 微微沉思,他说:“不要说你,我要的东西,就是梁守行也给不了我。” 梁净词面色从容,说道:“就不劳费心了。” 梁京河看他离开,莫名觉得他的背影带着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潇洒。 他想过许多的战况,许多的惨重结局,唯独没有想过,他就这样平静地走出了硝烟。 取舍二字究竟怎么写,梁京河还真不会。 - 溯溪夜已深,姜迎灯居然就那样偏着脑袋睡着了。保镖和急诊医生掺着梁远儒出来的时候,压根没看到坐在角落里的小姑娘。她也没听见那阵乱哄哄的脚步声,垂着头像朵耷拉的花,迷迷糊糊就入了梦。 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迷迷糊糊喊了声:“梁……” “怎么。” 话被人接上,她顷刻惊醒。 梁净词正松散地倚坐在她身侧,三人座,中间隔一个,两人说近不近,说远也不算远。他淡淡瞥过来,“梦见我了?” 姜迎灯说:“没,梦见你爷爷。” 他笑一笑,而后轻飘飘地“嗯”了声,接上她的梦话般:“梁老先生是吧。” 姜迎灯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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