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四散的灰尘不可避免通过鼻子吸到喉管和肺里,呛出闷重而猛烈的咳嗽声。 砰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程曼尔连忙挨回墙角,装出一副刚转醒的受惊模样。 “当了几天人,都娇贵起来了?” 铁门被一脚踹开,撞到年久失修的墙壁上,阳光呈束状打在地上,照出一片纷飞落雪。 程光耀斜倚在墙边,右脚脚跟竖起,鞋尖踮在地上,“你是不是忘了你以前怎么给我们当牛做马的啊?还说以后听爸的,读完大学就嫁个好人家,彩礼全留给家里呢,怎么?现在忘了自己是从这出去的?” 程曼尔故意装出破绽百出的冷静,一双泡过泪的眼睛倔强盯在来人身上。 他走近几步,糙得像砂纸一样的手指发狠蹭过她脸颊,嘶啦一声,她疼得整张脸皱起,倒抽一口凉气。 不止如此,程光耀一把推倒她身体,鞋子踩在她被捆得没有任何活动空间的手上。 一声令人身心发寒的尖叫刺穿屋顶。 程曼尔才知道,她的手发麻发冰不是因为惊恐发作,而是昏迷前,右手掌心皮肉好似被活生生剜开,一夜下来,已经疼得无知无觉了。 这一踩,痛觉加倍袭来,整条手臂像遭人折掉一样。 下唇咬住血珠,她才堪堪抑制住,颤声问:“你到底是要谋财,还是害命?” 发泄完,程光耀才松开脚下。 “我问你,为什么那女人替我还了钱,赌场那边还要打电话给我,说钱压根没还!” 背后牵线搭桥的是女人,程曼尔捕捉到这个她并不意外的信息。 “还有,你为什么还没死啊?程曼尔,你宁愿把钱捐出去也不给我和你弟弟留一分钱吗?”程光耀红了眼,揪起她衣领,把人拖到半空中悬着,“只要你死了,那些钱就是我的了,你到底为什么还活着啊!” 悬了不过两息时间,程曼尔被重重甩到地上,撞出身体一阵猛烈剧痛。 她勉强抬起头,棉絮状的灰尘零零散散挂住半边脸,“要钱是吗?我给你。”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我抓你来就是要和你同归于尽,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你松开我,我让你看我手机。”程曼尔挣扎从地上爬起,“卡我也带在身上了,只要你放了我,钱都给你。程光耀,你还是有能好过的机会的。” 对方没有立刻接话,她顺势抓住他意念动摇的时刻,“不怕告诉你,我钓了个对我很好的金龟婿,以后也不差钱了,你想要,给你几十上百万都不是问题。” “那个老头?”程光耀恶狠狠注视着地上的女人,“他叫什么,先告诉我,我要看你们合照。” 程曼尔还能动的那边肩膀上下耸了耸,目光往后示意。 程光耀存心折磨她,特意把绳子压在掌心伤口上,一夜过去,已经与血肉黏连在一起。 分开的过程无疑于酷刑,用力一扯,不知是否连皮带肉撕下,她痛得近乎昏厥,手指也僵硬得无法蜷起,太阳穴突突狂跳,浑身肌肉无意识抽搐。 幸好他动作狠戾,没给程曼尔做心理准备的机会,不是长久的折磨。 “赶紧!”程光耀把手机塞到她完好的左手上,“别耍花样,给我看照片!” 程曼尔翻出了两张照片。 一张是在救助基地,孟昭延替她处理溅到眼睛里的泡沫时,两人像要在夕阳下亲吻,被孟朝月找到错位视角拍下。 一张是直升机里,他坐在主驾驶位上,南美洲的赤道炎阳斜斜洒落,为他侧颜镀上一层模糊而矜贵的金橘色光晕。 程光耀把照片拉大,反复观察,“开直升机的机长?叫什么?” 她声线飘忽,气若游丝:“直升机是他的,姓孟。” 程曼尔没说全名,又翻出入账短信。 此时此刻,程光耀要看的是确实有这个人和这些钱,而非深究这个人是谁。 “密码。”他相信了,从包里拿出和短信对应的银行卡,打在她脸上,侮辱意味极浓,“我知道密码是什么,你的一切秘密,都被那女人调查得一清二楚,但我要听你亲口说,别想弄个假密码忽悠我。” 程曼尔犹豫半瞬,报出程光耀想听的,她所有的银行卡,都是这一个密码。 她不是不能报一个假的,但她要求稳妥。 同时也在赌。 程光耀阴恻恻地笑了两声:“还算你识相。” 他害怕程曼尔又从杂物堆里找出能对付他的东西,又嫌绑绳子麻烦,不知从哪弄来了一个手铐,将她没受伤的手拷在了水管上。 门砰的一下,关上了,黑暗再度笼罩。 程曼尔头靠在水管上,想了许久。 她无比相信,孟昭延一定会找到这里,也许是五分钟后,十分钟后。 总之,他一定会找到她。 可她好恨。 恨这座房子的每一片砖瓦,恨在这里生活过的每一个人,恨自己这辈子都要记得,记得她在这里长大,与这些肮脏之人血脉相连。 她未曾有一刻,原谅过已经与她阴阳相隔的父亲,可他毕竟死了,死人不会发疯。 但程光耀还活着。 这一辈子,哪怕她真的嫁给孟昭延,也会留在国内经营自己的事业,而程光耀就是那个定时炸弹,不止是对她的。 假如他们都从这里活着走出去了,待他知晓孟昭延身份,少不了要成为媒体狗仔的走狗,靠爆料、抹黑他们来敛财。 谁不爱看豪门秘辛?谁不想借他人之眼,窥视孟昭延那样的人跌落云尘,与鸡毛蒜皮的狗血之事搅和到一起。 最重要的是,她真的好恨,恨自己出生在这里。 她不知道怎么才能结束这场无休止的逃杀追逐,原本已经想放过自己,也放过他们的。 那把剪刀,还是扎歪了。 可她已经忘记,当初握着那把剪刀时,心里想对准的,到底是程光耀的脖子,还是大腿。 程曼尔尝试动了动手指,剧烈的疼痛让她忍不住低吟,可时间不等人,她咬牙一口气从外套里摸出那把刺刀,刀鞘踢到了箱子底下,再用血肉模糊的左手,握住刀柄,藏于身后。 暴露的血肉也许会重新与刀柄黏连在一起,无所谓了,这一次,黏得越紧越好。 孟昭延交给她这把刀,是让她活下来,走出森林的。 那她,要走出这座困了她二十三年人生的森林。 哪怕要付出法律上的代价。 不一会,气急败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程曼尔松了口气。 她赌赢了。 孟昭延改了她的密码,且大概率是五年前,她手机被曲允桑的短信轰炸成砖头,他交给她一部新手机,也在上面存了钱。 而密码,是她的生日。 她无力地扯了扯唇角,心软成一滩水。 他到底在想什么啊,一天天净捉弄这些无聊的小把戏。 砰。 向内的一阵狂风席卷而来,程曼尔跪在地上,一手搭着水管,笑意已经荡然无存,面色苍白,藏在长发后的眼神阴鸷得吓人。 “臭表,子你耍什么花样!”程光耀一脚踹在她肚子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到现在还耍花样,你想死是吗?” 程曼尔疼痛难忍,顺势跪折起身体,咬住下唇,一言不发。 他怒火冲天,蹲下来一把扯住她头发,将脸抬起来,像只失去人性的野兽,怒吼道:“我再问你一遍,密码是什么?最后一次机会,卡要是锁了,我就杀了你!” 他走投无路了。 曲允檀明明说好,到时间了要把遗产上的钱汇给他,如果没有,代表程曼尔没有自杀成功。 程曼尔没有自杀成功,他就拿不到遗产,曲允檀也没有替他还赌债,妻子还要和他打离婚官司…… 程光耀揪紧她头发前后摇晃,瞳仁瞪得像颗鸡蛋一样凸出来:“说啊!你说不说——唔!” 刀身扎入血肉的声音是沉闷的,能听到肌肉破开的撕裂音,手感像扎入一层湿泥中。 程曼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定格在脸上的表情,手下微动,用力将刀拔了出来。 她扫过那个血洞,不知扎得准不准。 血液并无喷溅,只有拔刀时带出的丝微血点,溅到她脸上。 阿明赶到时,发现自己要救的,并不是程小姐。 他两步跳下楼梯,扑到两人面前,把程光耀从她重新高举的刀下拖开,大喊:“程小姐!你冷静点!” 也正是这一句,让程曼尔从剥夺她理智的恨意中短暂清醒过来,眼神茫然无焦,没看阿明,反而望向洒落了温煦晨光的楼梯口。 第一次,她在这里待了两天两夜,声嘶力竭地拍门求救,前来吊唁的宾客,在哀乐奏鸣下,无一人知晓,伸手不见五指的地下,也有一个人在尖叫着死去。 没人听得到她在求救。 只有下水道的老鼠听见了。 后来她一个人逃了出来,那些无望的求救声被掩埋在沙下,日渐腐烂,也没有如鸡汤里所说,苦难之上会长出漂亮的花。 无所谓,就当它们从未存在过。 第二次,她带程祖耀重回旧地,平静讲述曾经,却连迈进去一步都不敢。 程曼尔害怕,怕风吹开沙子后,露出可笑的期盼。 苦难之上没有长出花,却长出了期盼,期盼有人救她,有人理解,而不是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与人性的阴暗面搏斗、挣扎。 原来她自始至终都在期盼,有人能听到她的求救声。 再把她从黑暗中,彻底拽出来。 那第三次呢。 他听到了吗?能来救救她吗? 孟昭延看到了跪在地上的程曼尔。 几缕乌发散开,将她的脸分割成不规则的几片,让人想到被人遗忘在角落的破碎布娃娃,连附着在上面的灵魂,也随着时间碎成好几片,再拼不回来。 有光束打在她半边脸上,一明一暗。 暗的那面藏了几滴血点,她微微歪头,眼神茫然,血点沿着鼻骨爬到了明的那面,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肤色下,艳丽而刺目。 身体沾满灰扑扑的絮状尘埃,像陈旧时光中长出的小虫,不停侵蚀她的血肉,虫尸干掉后又长出新的,周而复始,直到将她吞食干净。 而她高举的一手,还握着他给的那把刀,上面沾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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