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找你了。” 沈平萧所有的动作都停下,一言不发。 叶枫尝试劝他。 “老千,我觉得你的眼光不错,那姑娘挺好的,我觉得……我觉得她不会介意你现在这样……” 沈平萧打断他。 “野蜂,你要不要看看我,再说这些话?” 他转头过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清晰可见从下颌到右耳朵的右侧半边脸,烫缩水一般得面目全非,赤红一片,削掉一层肉;耳朵缺失一大半耳廓,其下的耳膜也震得稀碎,右耳再也听不见声音。 所幸眼睛逃过一劫,那点丑陋,用他自己的巴掌,还能一只手遮干净。 然而,这并不是全部,藏在病服下的脖颈和肩膀亦是面目可憎。 因为当时的站位,他这次的伤全部集中在右侧,除去骨折的冲击伤,还有一些割裂伤和燃烧伤。 其他的或许都能养回来,可是他的脸毁了,右耳永久性失聪。 他比谁都清楚,成了这样,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扛得起那杆枪,也没有理由让颜辞再爱他。 “野蜂,她不懂事,我得懂事,她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有着大好前程,绑在我一个废人身上,那不是造孽嘛。” 叶枫忍着火气。 “谁说你是废人了!” “我,我说的。” 沈平萧低头藏起自己颤抖的嘴角,愣是把差点就要溢出眼眶的洪流憋回去。 “你没告诉她什么吧?” 叶枫夹在中间很难做人。 “没说,帮你瞒着呢。” “但是老千,隐瞒不是办法,你就算真的下定决心要一刀两断,也不该吊着人姑娘。” 终于,沈平萧崩溃了。 他用克制不住的哭腔,捂着自己的脸。 “我知道,我知道……” “可是我现在还开不了口,我怕听到她的声音,我会改变主意……” 他压根不是怕,他是知道自己,听到颜辞的声音,一定会改变主意,那些准备好的想法措辞全部都会被抛之脑后。 叶枫轻拍他的后背,提出了一个更荒唐的办法。 “要么,我帮你去说,我就说你死了。” 沈平萧疯狂得摇头。 “那样她会记我一辈子的。” “我不要她记我一辈子,她值得更好的。” 叶枫头疼得捏捏眉心,往左想是颜辞离开时哀默深沉的背影,往右想是战友剪不断理还乱的自我矛盾,当下除了拖延时间,真就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 沈平萧深吸两口气缓一缓。 “我会处理的,过段时间,我会联系她的。” “野蜂,在此之前,麻烦你还是替我守好这个秘密。” 事已至此,叶枫就算想做和事佬,也有心无力。 “塔巴是你干掉的,清缴行动你功不可没,我已经帮你打了申请报告,除了医疗费用全免以外,还会有笔数目不小的补偿。” 沈平萧哭笑不得,自嘲得哼笑。 “我要钱干什么?” 叶枫还是想让他振作一点。 “老千,别自暴自弃,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你的脸去整个容完全没问题,耳朵实在治不了,戴个助听器照样能活得很好。” 他当然知道,他能活。 他就是知道有人还在等他回来,拼了命也要熬下来的。 可是当他醒来面对的是这样一个自己时,他又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给自己现在的状态,扣上了一个很贴切的形容词,叫苟且偷生。 “再说吧,都再说吧,等我能从这轮椅上站起来。” 叶枫起身。 “起风了,我推你回去。” 沈平萧没有拒绝,一路低着头。 他那从来都是直挺挺的脊梁骨,颓败得弯了下来。
第三十七章 折骨入腹 数日后,墨尔本。 专项学术会议进入第三议程,颜辞作为中研大学的代表,面向来自世界各地的学术专家发言,以专业的逻辑措辞,和一口流利的英文令所有人赞不绝口。 在水涨船高的掌声中,孙教授脸上的光,也是一层比一层亮。 午休时间,举办方提供了自助餐,以西式快餐为主,多都是些高蛋白、高油脂、高热量的食物。 孙教授这传统的中国胃转了两圈,挑了一点裹着茄汁的意大利面,取了两块不知道什么肉做的肉饼,再夹了一些翠绿的水煮西蓝花,简单得拼成了一份荤素搭配齐全的干拌面。 颜辞搞了一点蔬菜沙拉,舀了一勺金枪鱼肉碎,一碗奶油玉米蘑菇汤,比他还凑合。 “你怎么吃这么少?” 颜辞苦笑。 “水土不服,最近就是没什么胃口。” 她吃草都吃得艰难。 “教授,我看了议程表,现在日程已经过半了,是不是没几天就能回去了?” 孙教授打趣道。 “这么盼着回,怎么,家里那位等不及了?” 颜辞干笑,在内心默念。 是我等不了。 她吃完就找了个安静的角落,闭眼小憩。 石广延端着两杯现磨咖啡走过来,还另外点了一份三明治。 瓷杯轻巧得落在玻璃桌上。 “吃点吧。” 石广延坐在对面,核对和研读下午要发言的手稿。 现在他把那份没萌芽就被扼死的感情,当作痴心妄想的一场梦,再也不去寻求什么了。 颜辞也把他当普通朋友那样相处,做一个学术上的搭档。 “谢了。” 她的手指刚碰到杯柄,电话震动起来,定睛一看,是那个朝思暮想的名字。 电话接得颤颤巍巍,手忙脚乱得缩手,还差点打翻杯子。 “沈平萧。” 她眼神闪烁,掩面藏喜。 沈平萧却很平淡,“颜辞。” 颜辞说得手舞足蹈,一口气喘得七零八落。 “你回来了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现在在哪儿?” “我还在墨尔本,参加一场学术会议,已经开了一半了,我得过几天才能回国,我回国了直接来找你。沈平萧,你……不行,我太激动了……” 她激动到失语。 沈平萧要开着免提凑在耳边才能听清电话。 他面色惨淡,波澜不惊。 “你别急,我听着,我有时间,我不挂电话,你把气喘匀了再说。” 颜辞平静下来一点,“你回来了就好。” 对面没有回话,她知道沈平萧什么脾气,憋半天给她一个“嗯”,这都不算事。 “颜辞,我有件事要跟你说。” “嗯,你说,我听着。” 双双沉默片刻后,一把刀淬了毒,狠狠扎在她的心口。 “我们分手。” 阳光如此明朗得照在她脸上,却有一声雷在她的脑海中爆开。 颜辞瞳孔失去焦距,眼前的景象全都变得模糊不清,似糊上了一层水雾。 她以为是自己脑子发昏听错了话,掐了掐眼角。 “你听见了吗?” 颜辞感觉脑子蔓延开触电般的酥麻感,让她整个人都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没有歇斯底里,只是问他。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不爱了。” 沈平萧字字诛心。 颜辞锤了锤昏到无力的脑袋,旁若无人得对着电话怒吼。 “沈平萧!什么叫不爱了?!半年!我一直在等你!你现在凭什么告诉我白等了你半年时间!” “对不起,颜辞,我觉得那个石广延就挺适合你的,我们到此结束吧。” 颜辞几乎要将他折骨入腹。 “谁合适我,难道你比我更清楚吗?” “沈平萧,没有你这样的,如果你还算条汉子,有什么事就该摊开来说明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得划清界限!” 沈平萧别的理由没有,说再多都是“对不起。” “我不要听这三个字!” “沈平萧,分手可以,但是你休想就这样甩掉我,你告诉我你在哪,我来找你,有什么事当面说清楚。” 沈平萧一直舍不得挂电话,哪怕他知道他说不来谎话,他拿颜辞没办法,他就算什么都不说,也舍不得挂。 “颜辞,是我对不起你,这是我们之间最后一次联系。” “祝你幸福。” “嘟……嘟……嘟……” 一通电话讲完,沈平萧的脸上都是眼泪,颤抖得将电话卡从手机中拔出,发狠得折成两半,愤愤然得扔进前方的茂密的草丛。 “啊!!!” 他扶着轮椅,朝着天空嘶吼,一拳又一拳得砸向自己的大腿。 颜辞激动得不自觉得从座位上弹起来,在沈平萧骤然挂断电话时,又失力跌坐回去。 电话一个一个回拨过去,又变成了失联的状态。 手机从她的手掌心滑到地上,她目光游离,惊慌无措。 石广延目睹了所发生的一切,也听到了她对沈平萧的所说的话,上前关切道。 “颜辞?要不要我送你回房间休息?” 她感觉浑身仿佛有密密麻麻的蚂蚁在啃噬,动一下就天旋地转,伸手摸到那块三明治,不顾形象得塞进口咀嚼。 “咳咳……咳……” 食物囤积在喉咙口怎么也咽不下去。 石广延递来那杯咖啡,她也是双手捧着一饮而尽。 撑着头缓和一些后,终于能把眼神聚焦看清东西。 她虽然不知道沈平萧为何会忽然这样,但是她也是绝对不会相信,他这种闷葫芦所谓的不爱。 颜辞冷静下来,做了个决定。 “麻烦帮我向孙教授请个假,我要回国。”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石广延握上她的手腕,这是除了颜辞生病顾不得伦常之外,他们唯一的一次肢体接触。 “颜辞!” 石广延是因为知道自己有了机会,而颜辞是还处在混沌之中,脑子里除了想怎么找到沈平萧人,装不下别的东西。 “即便你得不到你想要的呢?” “那我也至少试过了。” 她没空责备石广延的举动,甩开束缚,疾步走开。 石广延手指上还残留着触感和温度。 “那我,就希望你能找回他吧。”
第三十八章 上上签 “你让我进去。” 勐海,沈平萧所在的中队。 颜辞被哨兵拦住,一而再再而三得向她解释。 “沈少校已经不在我们中队了,至于他调到哪里去了,我不清楚。” 这句话颜辞已经听了有十遍了,她改口道。 “我不找沈平萧,我找叶枫叶队长,他总不能也调离了吧?” 哨兵眨眨眼,“叶队长也不在。” 反正就是不让进。 颜辞索性一点脸皮都不要了。 “好,既然如此,我就不信你们叶队长还能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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