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理由,也不需要解释。 他是顾终南,他一定会来。 李四季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他张了张嘴,末了也没说出一个字。他随军许多年,与顾终南十分相熟,可这一刻,他居然发现自己对顾终南的了解还不如陆青崖。她说得没错,只要他还是他,今天便一定会来。 是他被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弄混了脑子,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传言当真了。 灵堂里黑白一片,顾家人在边上站了一排。 顾家办的丧宴规模宏大,除却弹唱不歇的戏班和诵经祈福的佛士们外,那边宴客席上,每席都摆着十六碟、十六碗,菜色酒水样样讲究。堂内停着一口棺材,金丝楠木制成的棺椁极重,棺边花纹雕刻得细腻精巧,宾客们围着棺椁走了一圈,表示哀思,没多久,大家便坐上了席位。 而三老爷也在这时站到了众人面前。 他满脸沉重,不过,那沉重像是堆在他脸上的,浮于表面,并不深刻。丧礼的主持词千篇一律,三老爷也没多有新意。原以为不过是个寻常流程,可凡事都是有意外的,而三老爷的意外,就在全体宾客起立之后。 他环顾一周,继续道:“有请顾常青大人所有直系亲属在灵前就位。” 一群身着麻布孝服、低着头的人自后边走来,他们走过宴席,步入灵堂,看上去神色哀伤,没什么不对。可就是这个入场,引起了宾客席间的小声讨论。 “怎么没有顾少将?” “顾少将真的没来吗?” “顾局长的葬礼,顾少将居然不在?” “这么一看,那事儿讲不定真不虚……” 三老爷不动声色地环顾一圈,轻咳一声,看似不满,心底却在冷笑。家人入场本应在宾客入座之前,他特意把这一步推后,为的就是让所有人都看见,顾终南…… “是少将!” 席间有人小声惊呼,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扯了过来。 从门口走来的顾终南穿着和那些人一样的麻布孝服,那帽子略大,遮住了他的眉毛,可席间宾客依旧能看清他整张脸。他的脸颊消瘦得厉害,面色和嘴唇都有些苍白,眉眼之间含着几分冷漠,几分凌厉,却又在瞥及灵堂之时,化成了内敛的哀伤和自持。 陆青崖坐在偏角落的地方,和其他人不一样,她一直在望着几扇门的入口处,从入场到现在。除却对顾局长表示哀思时诚恳认真,其余时间,她总像在等着谁。 顾终南从外走来,逆着光,陆青崖半眯着眼睛望他,却只能看到模糊一团光影笼在他脸上,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座宅子历史悠久,即便是院外种着的榕树也有近百年了。它生得高大,枝节盘旋,若逢时节,枝叶繁茂,它的影子甚至能覆盖半座宅子。现今,它在他身后稍稍遮住了些光,也就是走到那儿,顾终南才微微偏头,朝她望了一眼。 不过一步落下、一步抬起,片刻的时间。 陆青崖却被这个对视弄得有些想哭。 那一眼里,她看见的是原先的顾终南。 他回来了。 顾终南仿若无事,走到众人面前,跨进灵堂,站在了最接近棺椁的地方。 他背对宾客,微微低头。 台上,三老爷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的扭曲,可他很快把情绪藏好。 “有请在场的各位来宾全体肃立,让我们怀着一颗沉痛的心为顾常青大人默哀。” 他继续着流程,却趁低头默哀的时候,死死盯住顾终南。 抹去强装出来的沉痛,现出藏在里边的恶毒和阴狠。他算到顾终南可能会来,因此在暗中布置了人手,为的就是把人挡住。顾终南不可能在他父亲的葬礼上闹事。若他闹了,那便是不明事理,而若他不到,那便是枉为人子。不论如何,他都逃不脱「不孝」这两个字。 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顾终南被拦住的前提下。 外边明里暗里人手众多,他是怎么进来的? 5. 夜里,宾客们接连离去,陆青崖与李四季留到了最后。李四季担心顾终南的伤口,想为他检查;而陆青崖说是帮手,事实上,只是想多看他几眼。 火盆前边,顾终南折着纸钱,一张张投进去。 他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能再看见火这种东西,他也原以为有些事情不能深究,以为自己快要担不住了,现在看来,都还好。 顾家人站在不远处面面相觑,还是三老爷先走过来。 “终南,节哀啊。” 三老爷想拍顾终南的肩头,顾终南适时弯身投纸,避开了这一接触。 随后,他站起身来,对上三老爷的视线。 顾终南的眼睛很深很黑,眼底映出微弱火光,那火光在跳,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来,吞噬掉他眼前的人。 顾终南没有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动作,三老爷握紧了手里的拐杖,带着笑看他。他是顾终南的长辈,周围还有许多人,顾终南做不了什么。三老爷分明晓得,可他依然不自觉紧绷起来,错觉站在自己身前的是一只猎豹。它盯着自己的猎物,蓄势待发。 只要一个契机,就能撕裂所有它看见的东西。 不料,顾终南却低了眼睛。 “父亲的葬礼,辛苦三老爷。” “都是一家人,什么辛不辛苦的,终南见外了。”三老爷松一口气,“这些天,你怎么样?听说受伤了?” 顾终南走向棺椁:“对,前些日子伤得厉害,卧病在床无法动弹,耳朵也不好了,都没听见父亲丧事的安排和消息。”他低着头,“所以来晚了些,希望父亲不要怪我。” “哎,这话说的。”三老爷拄着拐杖,“你父亲若在,见你这样,只会担心,怎么会怪你。” 顾终南笑了笑,摇摇头,不欲接话。 “父亲的丧事还有两天。” 三老爷等了会儿,见顾终南不再说下去,只好绕着圈儿圆一句:“习俗如此,停棺三日,方可下葬。终南说这个是做什么?” “既是如此,两日之后,我有些事情要说。” 这句话很轻,站得稍远一些的都听不见,可三老爷一滞,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敲了下。 他做出一副不解的样子:“哦?不知终南说的是什么事情?” “父亲的死不是意外,那些牵扯或许复杂,可……”他说到这里,适时地停顿了会儿,瞥向三老爷,“在这个地方说这些东西,实在不是时候,三老爷以为呢?” “自然,自然。” 顾终南又看了一眼顾常青的棺椁,他蹲下身,挑了挑长明灯的灯芯,又拿过一边的桐油,往碟子里加了些。他的面上有遗憾也有自责,眼底的情绪复杂得叫人辨不清楚,却最终都被敛下,化成了眸中浓黑的一片。 闭了闭眼,顾终南长长舒出一口气。 他朝着角落走去。“回去吧。”“回去?” 李四季原是将医药箱带过来了的,他想着,这三日顾局长丧事,顾终南若真过来,便应该留在这儿守夜。而他要为顾终南处理伤口,怕也只能在顾家处理。 顾终南有意无意地回了回头。 “刑侦调查局最近在查父亲遇袭的事,柯君也在那儿协助,前天她给我打电话说有了些头绪,算起来,今晚便会得出调查的初步结果。”他说,“我回去接个电话再过来。” 陆青崖心底奇怪。 前些天顾终南是什么模样,外边的人不知道,他们却一清二楚。那段时间,他连和人交流都不愿意,怎么可能去接触这些? 思及此,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 或许,这些话,他是说给在场的人听的?他怀疑顾局长的死和他们有关? 陆青崖与李四季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在对方的眼里看见几分意外。 这边,他们还没开口,倒是三老爷先拄着拐杖走过来:“若只是为了一个电话,终南大可不必如此周折,顾家也有电话,你可以在这儿讲。常青一事众人皆觉遗憾,若真能调查清楚,也算是……” “不必了。”顾终南挂着疏离笑意,“不方便。” 在顾终南离开之后,三老爷佯装不适,回了屋里休息。 而他的亲信在不久之后也进了那间屋子。 “三老爷。”高大的男人恭敬地鞠着身子。 三老爷的手里转着两个核桃:“来了。”他轻哼一声,抬了抬眼皮,“方才,顾终南那些话,你都听见了?” “是。”男人始终弓着腰,“三老爷是觉得他查到了什么?” “呵,他能查到什么?”三老爷眸色一狠,“他不过徒有猜测,诈我罢了。” 顾终南不是一个温和的人,若他手里真有证据,今日便不会只是言语几句。只可惜,刚才三老爷被他一唬,没想到这一层,乱了自己的阵脚,露了些怯。 也正因如此,顾终南才会在临走之时连个表面功夫都不做,直接甩脸子离开。 “那……”男人似有不解。 三老爷摆摆手:“有些事情,他知道了就知道了。只要没有证据,顾家便仍是太平的。” “三老爷的意思?” “顾终南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冲动,不会算,刚刚有个估计就敢展示在人前。” 回想起前些年,顾终南和顾常青回来参加祭祖家宴时,那一副不晓得顺天、不知道认命,热血又大义的模样,三老爷歪扯了下嘴角。他活了一辈子,年轻时候,也气盛过,自以为能够立一番事业,可结果呢? 他们想救世,可他们想救的这个世上。多的是人觉得他们多管闲事,多的是人想让他们死。 三老爷冷笑道:“若他真要去查是谁绑的顾常青,那他查破天也查不到我们身上。” 这话不假,顾常青被绑同他们无关,在最开始,顾家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只是绑匪贪得无厌、不讲道义,想挣两份钱,才会故意给他们透露这个消息,要他们赎人。 而他们做的,只是激怒绑匪,在他们联系并且控制住顾终南之后,又佯装意识到了问题的重要性,送去银钱赎人罢了。 起初,三老爷的确是想趁机灭了这两个人的口,借此彻底接管顾家。不想,因为一场爆炸,他连手都不用动,干干净净便可坐享渔翁之利。 “若他真查下去,是我出钱赎他们,他们还要谢我。” 男人低了低头:“三老爷高招。” 将核桃往桌上一叩,三老爷道:“行了。这次叫你过来,就是让你去给他们传一声,近日不要再有行动,尤其是那些盯着顾终南的人。” 他道:“撤了吧。” “撤了?”男人皱皱眉,似有不解。 “你还看不出吗?”三老爷冷笑,“顾终南又醒过来了,原先的法子不好用了。在有新的法子之前,不行动就是最好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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