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顾终南没走几步,就看见陈伯从另一边走来。 因为错开了些,陈伯没看见侧后方的顾终南,只看见站在门前的陆青崖。 “陆小姐,你这是要上哪儿去?”陈伯腰间别着钥匙,本来是到了点儿想来开门,这下子却也不敢随便开了。他为难地看她,“局长说了,陆小姐这几天还是待在这儿为好……” 话还没说完,腰间的钥匙便被人从身后抽走。 那串钥匙碰在一起,带出清脆的声音,陈伯一惊,回头就看见顾终南在那儿找大门的钥匙,并且一找到就往门锁那儿套。 “少将……” “怎么?”顾终南手上不停,“你不是来开门的?” 陈伯虚虚扶住顾终南的手,有些着急:“局长说陆小姐不能出去。”他顾忌着身边的陆青崖,不敢说得太明显,只是低声念着,“怕有万一。” “万一?” 伴着门锁被打开的「咔嗒」轻响,顾终南偏一偏头,笑了出来:“有我在她身边,会有什么万一。” “可……” “我还护不住一个人吗?” 在开完门后,顾终南将钥匙放在了陈伯手上,一连串动作看似随意却也骄傲至极。 轻尘散落在朝阳金色的光辉里,像是浮光碎星,陆青崖永远记得这一幕。 这是她人生里最灰暗的一个早晨,她被困在阴影当中,而他打开那扇沉甸甸的大门,站在光雾里朝她回头伸手。 他说:“走,我带你回家。” 第二章•冒失 他们交情不深,此刻却像是朋友 1. 陆元校长的尸体停在医院,不在陆家,可顾终南之前并不知道。因此,他们跑了一圈也联系了一圈,兜兜转转再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这儿的光线很暗,即便是在白天且开了灯也还是不甚清明,房间里很冷,床上白布盖出模糊的人形。陆青崖站在床边,她拽着白布的一角,手指微微颤抖,想拉开又不敢拉开。顾终南在身后看她,而她微微低头,头发散在脸侧,遮住了所有的情绪。 “不好意思。” 像是还没有凝聚成水滴的雾气,轻飘飘的,即便落在了湖面也惊不起涟漪。她的声音很低,低得只有微弱气流一般,顾终南怕听漏了,于是微微弯腰,离她近了一些。恰好这时陆青崖也微微侧过头来,他便看见她脸侧的水痕。 “我能单独待一会儿吗?” 顾终南不大会应对这样的场面也不晓得怎么安慰人。于是他拍了拍她的肩膀,退到门外站着发呆。 医院里没别的颜色,白墙配着白瓷砖,一片了无生气。顾终南把左手插在兜里,右手摩挲着一只火机。那火机做工精美,花纹细致,中间嵌着一颗红宝石,看上去很是独特。 「咔嗒」一声,他将火光打燃,那暖光晃在他的脸上,阴影处却带着同环境的冷蓝。 他忽然叹了一声。 打了几年仗,也不是没见过死人,事实上,他自己都在生生死死里翻滚了几遭,可他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这场景。 顾终南曾经的战友里有一对兄弟,说曾经,是因为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那是一对亲兄弟,他们俩都不吸烟。但他们的娘是个老烟枪,而且他们的娘不抽烟卷,有一杆自己的烟斗,她每天叼着烟斗在村里晃,点不点都喜欢叼着。在当时,火机还是个稀罕玩意儿,大多数人都只是知道这么个东西却买不起。 但有一年东南山村剿匪,他们缴获了一只。这东西和火柴的作用一样,但它稀奇小巧,拿在手上更有面子,大家凑在一起玩了会儿,都觉得喜欢。 那只火机比这只华贵些,当晚,大家伙儿对着缴获的物资开怀畅饮,那对兄弟也挺兴奋,说想去买一只给自家老娘。其实那不过是一只火机,又不是枪杆弹药,拿了也没什么关系,小玩意儿罢了。 问了一圈,弟兄们都没意见,顾终南于是做主,想将火机给他们。 但他们拒绝了。 黝黑的汉子笑得憨傻,态度却十分坚决,说纪律就是纪律,不该他们拿的他们就不能拿。因此,最后那只火机也被记录在缴获的物资里上交上去。 那对兄弟,他们实在是给他上了一课。 而后,战事又起。 不管是出身城市还是乡村,正常长大的孩子大概都想象不到那样的场景。 在炮火连天的那段日子里,大家不能撤离,只能日夜坚守,吃睡都在战壕。那一仗发生在梅雨季,天气不好,战壕里积着脏水,虫和老鼠从一头游向另一头,逃命似的,而士兵们没它们自由,只能泡在里面,眼睁睁看着自己从脚腐烂到小腿。 起初,战壕是他们作战的地方,可随着战事逐渐激烈,那道道深坑便成了坟坑。 「战争」这两个字,要写出来,一定是血色的,打仗不可能不死人。 他们每一次的损失都很惨重,尤其那一仗,顾终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可看着那片碎肢残骸,他不害怕,只是愤怒。恰时风雨又起,他踩着被血染红了的土堆一步步走着,好不容易才找到几个活人。 然而,其中有两个,他们在被找到的时候确实活着,却没有撑到援兵过来。 他们便是那对兄弟。 顾终南握着火机,视线有些模糊。 他还记得被风雨席卷起来的灰土是怎么往人脸上拍的,它们真迷眼睛,迷得人眼睛发疼。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时,从那汉子手上接过火机。 这只火机很好看,很贵,但当兵没几个钱,也不晓得他们是省吃俭用了多久才存下来的。 他们叫他帮忙带给家里的老娘。 但是,乱世里,哪有家。 等战事平息,顾终南好不容易按照地址找过去,那个村子已经被烧光了,一个活人都没留下,自然,他也没能完成那对兄弟的遗愿。 这只火机便也就一直跟着他,直到今天。 2. 走廊的尽头传来脚步声,那人原先走得很快,赶路似的,却在看见顾终南的那一刻慢了下来,有光在他的眼镜上一闪而过。 “这位先生,请问您是?” 从回忆里抽身,顾终南抬起眼睛。在他眼前的是个中年男人,一身西装配着细边眼镜,头发整齐,像是抹了油,看上去斯斯文文,只是身材有些发福。 “顾终南。” 没一句废话,顾终南报了个名字。 来人微愣,很快笑了笑:“原来是顾少将,少将今天在这儿做什么?” 顾终南瞥中年男人一眼:“不做什么。”他几步走到了门前,守护着什么似的,“你是谁?” “哦,对,我还没自我介绍呢。”中年男人伸手,“我是长津大学的副校长,姓张,弓长张,张乌酉。” 在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顾终南微顿,想到了什么。 他低了低眼睛,看一眼那只手。 有些人生来自带傲气,即便只是垂眼,也给人感觉是在鄙夷些什么,不好接近。过了会儿,张副校长见顾终南还没动静,正想把手收回去,就看见顾终南伸手与他轻握了一下。 “副校长习惯用左手?” “对,小时候就这么着,家里没留神,等长大已经改不过来了。” 顾终南轻轻挑眉,没说什么。 而他身后的门在这时被人从里打开。 陆青崖的眼睛比早上来的时候更红,脸色也红,倒是有血色了,只是这血色是哭出来的,所以并不精神。 “青崖?”张副校长似是震惊。 因为看着陆青崖,顾终南没注意到副校长的表情,只知道,在他回头时候,那张脸上带着的是长者的关切。 张副校长往门里看一眼,很快又将目光放回她的身上:“你怎么在这儿?唉……” 他拍拍陆青崖的肩膀,叹了一声。 “别太难过,保重身体。” 陆青崖头点了点:“谢谢张叔叔。” 从事教师这一职,字总会写得多,张副校长左手的中指上有一层厚厚的茧,和一般的左撇子没有区别。顾终南的目光在那只手上停留了一会儿,脑子里转着的是今天打电话打探到的消息。他听说,这位张副校长是第一个发现陆校长遇害的人。 张副校长脸上恰到好处的遗憾和关心,无一不显示出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长者,他细声安慰着陆青崖。而顾终南环着手臂,微微皱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个消息让他对张副校长有了「第一嫌疑人」这个先入为主的印象,他对这个人始终有些防备。 可他也知道,嫌疑归嫌疑,除非有证据,否则谁也不知道真相到底如何。 停放尸体的房间很冷,冻得人手指都是僵的,陆青崖在里边待了太久,一走出来,整个人都冒着丝丝寒气。顾终南见状,找地方给她倒了杯热茶,可她只是握着杯子,没有去喝。坐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她安安静静在听顾终南说话。 陆校长死因不明,身份牵扯又多,因此很受重视。之前来的检验吏只能检查尸体外表,而这样并不能够弄清陆校长的死因。因此,法医院又派了医师过来剖检,那位医师所在地距离长津略远,大概明天才能到。 人在经历了伤心绝望和崩溃无力之后。反而会显得平静,便如现在的陆青崖。她始终面无表情,然而,在顾终南说到「尸体」这两个字的时候,那杯子里的水晃了晃。 陆青崖手指一紧:“剖检?” 顾终南抿了抿嘴唇,他知道大部分人不能接受至亲被剖开。但即便陆校长的情况再怎么特殊,剖检也该获得家属同意。在这一点上,他觉得他爸做得没有道理。不仅剥夺了陆青崖的决策权,甚至也剥夺了她的知情权。 虽然顾终南明白他爸瞒着陆青崖的原因——她毕竟年纪不大,又是个姑娘,在这件事情上未必能够想得通,而调查是讲究时机的。 但她有知道这件事的权利。 “这个是不是需要家属同意书?” 大概是握着杯子的力度太大,陆青崖的指节泛白,杯子也在她的手里微微发颤。 “你和我说这个,是需要我签字吗?” 其实这件事已经定了,同意书什么的,顾终南根本不清楚。可如果说不是,那他也没法解释为什么忽然和她说这个,难不成还真说自己是因为不平? 对上她的眼睛,他支支吾吾应了一声:“对。” “同意书在哪儿?” 闻声,顾终南有些意外:“什么?” 陆青崖鼻头发红,不晓得是被冻的还是忍哭忍的。 “不是要签字?” “啊,对,要签!”顾终南比画了一下,“但是那个我没带在身上,等会儿回家,我让人送过来吧。怎么样?” 枯草摩擦出沙沙的声响,微风卷着细小的枝叶划过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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