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燃站在低一级的台阶上,仰头与他对视,也对他笑了下,声音温和地说:“说好了要送给你的,我不能赖皮。” 周砚浔的眸光深黑,像望不见底的海洋。 在书燃转身要走的时候,他忽然开口:“给男人送可爱的小玩意儿,是件很危险的事,懂吗?” 声音很低,有点哑。 书燃没应声,不知是懂了还是没懂,离开时脚步也不见慌乱。 只有书燃自己知道,有那么一瞬间,她的手心是麻的,指尖也软,心跳却烫,因为周砚浔的那句话,也因为他过于低沉的嗓音。 离开图书馆,回到宿舍,书燃立即打开书本,开始做微积分的练习题。难度一道比一道高,直到筋疲力尽,直到脑袋沉得再也冒不出任何想法。 谈斯宁叼着苹果,从书燃身后路过,无意识地瞄了眼她iPad上的答案解析,险些咬到舌头,惊讶道:“这么难的题,考试根本不会考,你做来干什么?自虐呢?” 书燃趴在桌子上,低声说:“我就想给自己找点事做。” 不然,她怕自己会胡思乱想。 那天,反常的不止书燃,还有周砚浔。 他在网球馆待了很长时间,比平时更久,反复发球、奔跑,挥拍时力道慑人,上臂肌肉绷起嶙峋而鲜明的痕迹,他似乎想用酣畅淋漓的疲惫和汗水去压抑什么,控制什么。 小伙伴都体力不支,瘫倒在场边,求饶说:“歇会吧,浔哥,真的打不动了。” 周砚浔这才停下来,球拍随手仍在场地边,用护腕抹了下杀进眼睛里的热汗。 身上T恤半湿,下摆被他随意撩了撩,露出一截瘦而紧窄的腰线,肌肉群罗列整齐,每一道线条都漂亮。 有女生专门从场馆的另一边跑过来,给他送水,目光亮晶晶地瞅着他。周砚浔摆手拒绝,拧开自带的纯净喝下几口,吞咽时喉结轻颤,线条锋利而诱惑。 女生胆子大,很直白地问:“周砚浔,你是单身,还是在谈恋爱啊?”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男生起哄似的笑。 周砚浔坐着,手臂向后反撑在地板上,语气很淡地反问一句:“关心我啊?” 女生点点头,笑着说:“想知道你喜欢哪一型的,想追你。” 周砚浔不说话了,眸光微微深,安静地看着某一处。 他没有喜欢的类型,但是,有一个喜欢的人,喜欢到须得小心藏起来。 手机铃声在这时突兀响起,周砚浔低头看了眼,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他脸色微变,眉毛也皱起来,想直接挂断,犹豫了一下,走到场馆外接听。 周淮深的声音从听筒内传来:“周砚浔,你知不知道外边的人都在说你什么?” 周砚浔冷淡开口:“说我什么?” “说你是梁家的狗!”周淮深咬牙切齿,“成天跟姓梁的那个私生子搅在一起,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做狗而已,也不算骂得很难听。”周砚浔笑了声,“比这更脏的话,我又不是没听过。” 周淮深噎了下:“早知道你的逆反心这么强,我就不该把你养大!” 墙上贴着禁烟标识,周砚浔抽不了烟,只能轻笑,声音薄凉。 周淮深没计较他的态度,一味地发号施令:“后天是絮言的生日,你必须回来。别忘了,因为絮言,你才能姓周,在絮言面前,你要学会低头,不要总惹他不高兴。” “梁家人把我当狗,”周砚浔很平静,轻声说,“你们又把我当什么?不是一样的呼来喝去……” 音落,他将通话切断,顺势关机。 网球馆外的这处角落少有人来,周砚浔两只手都搁在裤子口袋里,背倚着墙壁,过了好一会儿,才一声叹气。 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一串脚步,还有乱七八糟的议论—— “我朋友跟周砚浔是高中校友,他说姓周的特别坏,往女孩子身上泼油漆的事都干得出来,就因为女孩子拒绝过他。” “他那个状元,也来的不干净。我听说初中的时候他就砸钱贿赂老师,买答案,买成绩,为了颜面好看,做些虚伪的勾当,脏得很。” “状元这种事做不了假吧?高考透题可是犯法的!” “有钱能使用鬼推磨——堂堂周家少爷,要风得风,一个状元算得了什么!” “周砚浔那个人,除了一张脸还算能看,身材也过得去,其他都是脏的!” “语气这么酸,你该不是嫉妒周砚浔吧?一个劲儿地传小道八卦。” …… 周砚浔闭上眼睛,想要逃避,那些声音却固执地徘徊在他耳边,反反复复,不停地循环着同一句话—— 他太脏了,他不配。 * 时间过得快,转眼十二月,气温一降再降,逼近零度。书燃怕冷,早早穿上了羊绒大衣,浅色围巾衬得她眉目温婉,瞳仁晶莹如幼鹿。 回到宿舍,洗过手,第一件事是开电脑查邮件。 上星期经济法的老师布置了课后作业,全班的作业要先交到书燃这里,由她点清数量检查命名格式后,再统一发送到老师的邮箱。眼看着期限逼近,她在班级群里催了好几次,有几份还是一直交不上来。 书燃脾气再好,也有点急了,毕竟,这作业挺重要,关系着期末成绩,也关系着她这个课代表的工作质量,这些东西,多多少少都和奖学金有牵扯。 书燃走到方孟庭的位置上,手指敲了敲桌面:“经济法的作业,你打算什么时候交?今天是最后期限,不要成绩了吗?” 方孟庭口红涂到一半,腾地站起来,瞪着书燃:“你什么态度啊?收个作业好像别人欠你钱一样,不就当个课代表么,真拿自己当干部了!” 施楹也在宿舍,她被方孟庭的气势吓住,时不时地往这边瞥一眼,却不敢吭声。 书燃压着火气:“作业到底能不能交?” 方孟庭嗤笑了声,又坐回到椅子上:“跟我使脾气算什么能耐?有本事你找周砚浔去呀,他的作业不是也没交!” 书燃顿了下:“你怎么知道?” 方孟庭将手机屏幕解开,往桌面上一扔。书燃瞟了眼,是短信息的界面。 上午十一点四十二分,方孟庭发了一条:阿浔,经济法的作业你有没有交?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 一个半小时后,备注是“周砚浔”的号码回她:不交。 方孟庭将手机熄灭,似笑非笑地瞅着书燃:“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自己跟周砚浔关系挺好?可他连配合你工作都不愿意,你说你这个课代表当得失不失败?或者说,你做人做得够不够失败?” 书燃有轻微的恍惚,下意识地握紧手指。 昨天下午,她也给周砚浔发过消息,询问作业的事。周砚浔回复了方孟庭今天上午发送的短信息,却没有理会她昨天的微信。 怎么会这样呢…… 自上次在体育馆撞见,书燃往周砚浔口袋里塞了只毛茸茸的兔子钥匙扣,之后的这段时间,他们鲜少见面。 周砚浔不知道在忙什么,旷了好多课,出勤率一塌糊涂,这样下去,即便他期末成绩好到逆天,绩点也不会好看。 糟心事还不止这一桩。 前些天,弈大校内论坛的首页上,出现篇热帖,有人公开向周砚浔告白。楼主贴出自己的联系方式,想加个好友,还上传了几张与周砚浔偶遇时拍到的照片。 周砚浔在校内一贯风云,这种帖子时常能见到,不足为奇,让帖子变热的是里头的几条回复—— 校友A:我真是心疼你们的三观,一个往女生身上泼油漆考试作弊买答案的垃圾,到底哪里值得喜欢…… 校友B:卧槽,楼上信息量好大,详细展开说说呗。 校友C:泼油漆那事儿我也听说过,女孩子好惨,受到惊吓休学了大半年,之后复读参加高考,成绩比之前低了两百分,人生都毁了。 校友D:妈的,姓周的人面兽心,简直欠揍! 当时书燃在图书馆做兼职,听到有人议论,才知道那个帖子的存在。 入学这么久,书燃从不看校内论坛,自然也没有账号,那天,她好像鬼迷心窍了,不仅注册了ID,还在帖子里留了条回复: 【罪名罗列了这么多,证据呢?你能拿出几个?】 由于点赞数过多,书燃的回复被顶到了前排,变成帖子下的热评,她的账号也成了一众网友攻讦的对象。 有人骂她舔狗、拜金,是非不分,有人说她早晚被周砚浔泼油漆,还有人要扒她的IP,把她从屏幕后头揪出来,“游街示众”。 乱糟糟的,一大堆消息,格外聒噪。 书燃不喜欢吵架,她关掉手机去忙工作,几小时后,等她闲下来,想再去看一眼那个帖子,系统显示相关内容已被删除。 帖子被删掉了,好像反而验证了周砚浔的不堪,更多的帖子冒出来,用各种缩写、谐音讨论着那些真真假假的流言。 一种荒谬感蓦地涌上心头,书燃将校内论坛的账号注销,只当从未来过。 帖子删掉了,流言还在,事情没有闹到台面上,私底下,却传遍半个学校。 书燃有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周砚浔似乎被一只黑色的无形的手禁锢了,就算他努力把自己变得更好,成了状元,依然逃不过声名狼藉的下场。 有人多爱他,就有人多恨他。 恨到食肉寝皮,让他陷入泥沼,不超生,不解脱。 回忆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书燃一时有些怔忪,方孟庭以为是她那几句话踩中了书燃的痛脚,让书燃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不由得意起来。 她旋开口红盖子,将唇色涂抹均匀,又说:“书燃,作为室友,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乖孩子就老老实实找同样乖的人去玩,别总是惦记你高攀不上的!也许周砚浔之前的确对你挺好,他就是看你还算顺眼,随便逗逗,没想到你居然抱着那点人情不撒手!” 书燃没说话,她看着方孟庭化了妆、换衣服,用卷发器弄出一头漂亮的长卷发。 馥郁的香水味散在空气中。 书燃在这时开口:“你要出去吗?” 方孟庭顿了下,又笑起来,挑衅地说:“是啊,阿浔在一间台球室包了场,邀朋友去玩,我也收到了邀请。你呢?没收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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