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总是微带笑意,对于安歌而言,不能更熟悉,可此时从音箱传至耳畔,却是带着些微绝望,让人闻之一颤。 镜头慢慢转过,停在男子身前,却只露出下半张脸。 画面里的人,虽然看不全面容,但从他苍白发干没有血色的嘴唇、嘴角边的几道血口子,还有那被淡青色胡楂覆住的半张脸上,就能看出,他实在落魄得很。 喉头一滚,有水光坠下,半落不落滴在瘦削的下巴上。 “爹,可我想把它拼回来,你等我。” 话音落下,画面一黑,再亮起,已经是一派繁华的长街上边。 锦衣男子左手把玩着一个白瓷酒壶,右手摇着把折扇,端的是副不识愁字的公子模样。不过一个镜头的闪现,已经是截然不同的光景,人,也像是换了一个。 可不管是那个世人眼中恣意妄为的督陶官,还是山野里无人见得的何去来,抑或不久之后,让人闻之色变的无名杀手,他始终只是一个人。不论外表如何,内心不曾变过。 而他来到皇城,始终也只是为了寻仇。 有些人生而放肆,有些人生而隐忍。最初的何去来是单纯热血的性子,一朝饮恨入骨,澄澈不再,却不得不伪装成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在乎的模样,甚至还要奴颜婢膝恭敬于仇敌之下,只因为时机未至。 这样的人,可谓复杂。 顾泽却将他演绎得很好,一笑一动,讨好狠厉,转变得极其自然。 电影院里鸦雀无声,虽然知道只是个故事,虽然知道这是怎么拍出来的,但不可否认,当安歌坐在这个地方,看着制作出来的电影一幕幕闪过,还是有些动容。 “看你的表情,怎么……”顾泽凑近安歌,“就这么喜欢我?” 一下子被从电影的情境里拉出来,安歌有些恼怒地瞪一眼顾泽。 “看电影呢,谁看你了?” 顾泽不置可否,只是又塞了几颗爆米花给她。 “那个演何去来的,不是你男神吗?” 她背上一阵发麻,满脸惊悚地望向一派正经的顾泽—— 天哪,居然有人能用这样的语气问出这样一句话?这个人的面皮呢?! 安歌半晌才平复好了心情,接着小声哼唧:“才不是。” 接下来,顾泽变得很是安静,剧情平淡的时候喂她爆米花,剧情激烈的时候给她抓紧手臂,在几个触泪点的地方,默默递过去自己的衣袖……咳咳,因为没有带纸巾。 直到将近片尾,他本来想和她留下来一起等彩蛋,倒是她拽着他就要走。 “做什么,你不是很想看完吗?” 还没从剧情里抽脱出来,安歌红着眼睛望他,小声道:“可是再不走,电影结束了,灯光一亮,你被发现了怎么办?”说完复又嘟囔几声,“自从回来以后就没有异能了不是吗?又不能变出另一张脸,我才不想引起什么骚动……” “那就等大家都走了,我们再走。”顾泽牢牢握住她的手,“乖,不怕。” 被扯得牢牢的,安歌无奈,只好继续坐下来。 片尾的彩蛋其实没有什么东西,只是呼应了正片中一个小片段。 那大概是何去来短暂的一生里,唯一美好的感情。 是某日天气晴暖,皇城郊外的驿站里,他短暂歇息,喝一杯茶,抬眸间,对桌,谁的发丝从耳边滑落,就这样落进他的眼底。然后,她回眸,他颔首,相视一笑。 落在女子面上的镜头始终模糊,没人看得清她模样如何,笑里眼里,带着的又是什么样的情绪。过往与现实交织,这一幕像是从何去来的记忆中窥探到的,时间分明已经久远到再难清晰,他却记得深刻。 至死不忘。 这是很叫人唏嘘的一面,而彩蛋中补全了前边许多解释不清的东西。 比如,这个女子是谁,怎么会恰好出现在那个地方,满心仇恨的何去来,又怎会只一面就记住了她。 说是彩蛋,按理应该要温暖一些,可《风流骨》拍摄出来的,却是把所有人的美好希望打碎的片段。 事实上,从未有过什么女子。 那只是一个心生绝望的人对自己的救赎,是一场幻觉。因为支撑不下去,所以幻想出来一场美妙的相遇。在孤寂到窒息的时候,能够用作回想,聊以自慰罢了。 这也是为什么那个女子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的原因。 “其实当时那几场,你演得不错。” 彩蛋结束,观众终于零零散散地走出去,大概是被这样意料之外的剧情打击到了,纷纷红着眼睛,没什么心情说别的、注意别的。 这样倒是方便了顾泽。 他凑到安歌耳边,语带笑意:“虽然镜头少,但当时那个情景里边,你的表现很好。” “那是因为没露脸。”安歌皱了皱鼻子,“事实上,那个什么救场,我真的紧张死了。” 她边说边往外面走,在出门的时候,回身,把顾泽的帽子压了压。而顾泽不动,只是乖巧地前倾了身子,方便她按帽子。 “乖。”安歌很是满意地拍了拍他的头,接着牵起他的手,“姐姐带你去买糖吃。” “那姐姐千万牵好哦。” 她一下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强行假装严肃点头:“相信我,不会丢了你的。” 说完,她转过身去。 而顾泽歪头,瞥见她上扬的嘴角,眼底也跟着染上点点欢喜。 如果说生命之中总有意外,她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惊喜。遇见她之前,他从未想过能遇到这样一个人,仿佛每一处都是恰好,他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期待。 可遇见之后,便再不想放开了。 4. 正走着,安歌瞥见柜台上的棒棒糖,忽然停住,眼底几分狡黠。 而顾泽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呢?可他就是想由着她、纵容她、配合她。 于是,他微微弯了身子:“姐姐是要给我买糖吃吗?” “你想吃吗?”安歌带着几分得意,“想吃的话,再叫几句,嘴甜一点。” 心底某个地方被猫咪的尾巴挠了一下,又软又痒。顾泽扬着嘴角,被帽檐遮住的脸上满是纯良:“姐姐。” “乖!” 安歌心满意足地掏钱包,然而…… “我钱包呢?” 她摸了好一阵子也没摸到,顾泽眉头微皱:“你在哪里拿出来过?想得起来吗?” 她停下动作咬嘴唇,有些纠结:“我好像没有拿出来……啊,对了!爆米花!” 忽然想到这个,安歌赶忙就往卖爆米花的柜台跑,而顾泽就这样在后面单手拉着她的衣袖,防止她跑太快摔倒。 安歌直直冲到柜台说明情况,还好,工作人员捡到了。 安歌松了口气:“那真是谢谢……” “等一下,可是你怎么证明这个钱包是你的?这里边有多少钱,你还记得吗?”工作人员问。 安歌一愣。她一向对钱的事情不清楚,经常是直接塞直接拿,这一下子,她也想不起来那里边有多少…… “我、我不记得了。” 卖爆米花的工作人员满脸狐疑地打开钱包:“哎,对了,这里边有一张照片……” “啊,是顾泽!里边的照片是顾泽!” 大概是因为激动,安歌的声音有点大,又没注意到旁边的情景,刚一出口就听见身后不远处的一声轻笑。可她也没多加在意。 工作人员笑了笑:“是。”把钱包递给她,“以后小心点,别再掉了啊!” “嗯嗯,谢谢您。” 安歌紧紧抱着钱包,回头就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 也是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之前那声笑是怎么回事。 她捂紧钱包色厉内荏地瞪他一眼,仰起头:“看什么看!” “不是说,顾泽不是你男神吗?” 安歌别开头:“就、就不是啊。” “那钱包里的照片……” 安歌鼓了鼓脸颊。 这个人,总是喜欢逗她,总是「找她麻烦」,还经常借着一些缘由把她拐来拐去,真是可恶。可偏偏,她就是喜欢这个可恶的人。 因为,不论再怎么说,再怎么喜欢和他唱反调,她的心底也清楚。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比他对她更好的人了。 “本来就不是。” 安歌歪了歪头,冲着眼前的人眨眨眼,模糊着口齿对他说—— “钱包里怎么能放什么男神的照片呢?这个位置,只能属于男票啊。” 好吧,她又赢了。 就这一句话,轻轻巧巧就填满了他的心,一句之后,他便再没有什么心思假装与她争,来逗她。 “嗯,那……” 他朝着她弯下身子,双眸清澈:“那,姐姐还要不要给我买糖?” “买,买,买,多少都给你买。” 安歌掐了一把顾泽的脸,欢欢喜喜地朝着卖棒棒糖的地方跑去。 没有看见,身后的人满脸宠溺,站在原地,就这么望着她。那样的专注,好像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或者说,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能让他这样放在心上。 5. 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出去走走吧。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来,前几天有人在看电视的时候说,我已经很久没有陪她出去过了。还有,恰好…… 恰好,今天是我们重逢的纪念日。 就知道你不记得了,你这记性,能记住什么呢? 但没办法,只要你还记得我,我就得让着你啊。 笨。 【二:平行世界里的另一对他们?人家只是个宝宝篇】 小葵花幼儿园开课啦! 最近天气反复,成年人都够折腾,更别提小孩子。 而妈妈们都在说,孩子咳嗽老不好,多半是冻的,打一针就好了。 于是,医院儿科门前,人满为患,大多是带着孩子来打针的父母。 缩在人群后边,小小的安歌皱着一张包子脸,满心的小算盘,算的都是怎么样才能逃过这一针。而在她对着手指满脸委屈的时候,前边的小男孩回了个头。 其实都是奶娃娃,看不大出来长相,大家的审美也还没有发育健全。可就算这样,安歌在看见小男孩的时候,还是愣了一愣。 这大概是她目前为止见过最好看的男孩子了。 虽然她的「目前为止」,只在四岁而已。 但小孩子也是有自己判断的! 她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肩膀,笑出一口小白牙:“你也来打针呀?” 男孩看起来有些冷漠,不爱搭理人,可就算这样,却也还是礼貌地回头,望着安歌的眼睛回了她的话,虽然只有一个字。 “嗯。” 这时候,队伍又缩短了一些。 安歌缩缩肩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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