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尽头有一扇月洞门,连接着酒店后花园,仿的是苏式园林的意境,里头还有一汪清浅的人工湖泊,养了几十尾色彩艳丽的锦鲤,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温静语置身其中却无心欣赏,她出来只是为了透口气,顺便想个提前离开的理由。 早知是这样的聚会,打死她都不会来。 并不是自视清高,她和梁肖寒虽然认识了十多年,但两人各自的交友圈完全不同,也没法融入到一起。 她明白有些话就是场面上的虚以委蛇,真要往心里去倒显得她太过较真。 可她最近的心态确实出了点问题,情绪起伏也越来越大了。 因为手机落在了包厢,温静语无事可做,她蹲在湖边,打算把这一湖的鱼数完就去告辞走人。 刚数到十八的时候,月洞门外传来了一阵清晰对话。 “梁肖寒,你真的和她在一起了?” 这声带着怒气的质问不是来自别人,正是施雨濛。 “跟你有关系?”男人的声音带着轻蔑和不耐,“少他妈烦我,没事赶紧滚。” 施雨濛哼笑:“你还真是个烂人。” 梁肖寒并不生气,半边身子倚着墙,摆弄着手里的打火机,时不时掀开金属盖子擦擦火,好像无论施雨濛说什么都激不到他。 “还是比不上你,眼见在我这儿没戏了,转身就傍上了老头子,怎么,迫不及待想当我小妈?” 施雨濛被他这话刺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稳下心绪后立刻回击:“我是不怎么样,那你呢?连自己喜欢谁都不肯承认,你又算什么男人?” 月洞门和人工湖离得不远,温静语缓缓起身,隐到一棵造景的罗汉松后面。 “你别这样看我,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施雨濛的口气咄咄逼人。 “在一起的时候我就纳闷了,什么狗屁朋友,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为了她你什么人不敢得罪啊,当初我弟弟出事的时候我是怎么求你的?你心软过吗?我不让你跟她联系,你就直接跟我提分手?” 她的脸上突然挂起讥讽笑意,不知是针对面前的男人还是自嘲。 “梁总,你的一腔深情可千万别白费了,温静语她知道吗?”
第7章 施雨濛的话就像一把利刃,戳破了表面那层看似牢固的伪装。 梁肖寒收起漫不经心,表情变得晦暗阴沉。 “你要是敢去找她胡说八道的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果然被我说中了。”施雨濛冷笑,“你俩挺配啊,互相装傻,乐在其中,就是可怜了梁总未来的女朋友,注定要被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也不知道你们之间谁更膈应。” 温静语站在树后,原本直挺的肩膀在此刻像卸了力气似的微微耷拉着。 明明是盛夏夜晚,她却如置冰窖。 那两人接下来的对话她也听不清了,施雨濛刚才那番话已经足够令她难堪。 梁肖寒问她为什么总是拉黑他的联系方式,这就是原因。 连旁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何况是身在局中的她和他。 梁肖寒要是只把她当作普通朋友,温静语的反应也不必这么坚决。 可她能明显感受到他的区别对待,如果说小时候太懵懂,那现在大家都是成年人,感情的细微变化稍微用点心都能察觉得到。 谁都不愿意自己男朋友身边还存在一位模棱两可的女性“好朋友”,她并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受人指摘。 那两道交谈声早已消失,温静语盯着不远处的景观灯发了会儿愣,直到受不了夜间蚊虫的侵扰她才缓缓抬步离去。 走到包厢门口后她并没有进去,而是转头对守在门外的服务生说道:“麻烦您,能帮我把那个位置上的挎包和琴盒拿出来吗?还有一个手机。” 她指了指自己坐过的位置,这会儿梁肖寒也不在,正是开溜的好机会。 取上私人物品后温静语没有一秒犹豫,立刻离开了酒店。 这间酒店位于湿地公园内,进出只有一条路,她没有打车,而是沿着青石板铺成的人行道散步。 夜幕低垂,天边月晖被薄雾遮住,还突然刮起了大风。 起初温静语并没有在意,直到额头和手臂感受到雨水滴落的凉意时,她才不得不加快脚步。 雨势不留情面,越下越大,砸在沥青路面上溅起密集水花。 除了两旁的行道树,这条路上根本就没有避雨的地方,温静语只能抱着琴盒提速狂奔,她记得路口转角有一个公交车站,那是最近的落脚点。 被打湿的衣物黏在身上不太舒服,温静语无所谓地扯了扯,她更在意自己的琴盒。 车站顶棚是不锈钢板,珠帘似的雨幕砸在上头噼里啪啦作响,闭起眼听,特别像交响乐团谢幕时台下爆发的观众掌声。 明明是挺狼狈的处境,温静语笑自己居然还有心情发挥想象力。 她掏出手机想打个车,估计是天气突变的原因,软件上排队的人数居然有一百多位。 就在她挣扎是继续等待还是直接放弃的时候,滂沱大雨中,一辆岩灰色的宾利急停在公交站前,车牌号码瞧着有些眼熟。 紧接着后座车门被打开,一把黑色大伞率先探了出来,伞面撑开的刹那,犹如黑夜中绽放的墨色玫瑰。 男人的皮鞋和西装裤脚瞬间被雨水打湿,可他并不在意,步伐迈得坚定,目标明确清晰。 温静语就这么看着周容晔离自己越来越近。 他慢慢抬起伞面,先露出的是锋利喉结,然后是流畅的下颌线,紧抿的薄唇,顺直的鼻梁,最后是一双敛起锋芒的深邃眼眸。 “雨很大,我送你回去。” 温静语有片刻失神。 昏暗光线下人真的很容易恍惚,她觉得周容晔仿佛是从天而降的。 不见停歇的雨势以及皮肤上泛起的阵阵寒意,这一切都让温静语没有更多选择,她道了声谢后跟着男人坐进了宾利车后排。 “披上吧。” 周容晔捡起自己放在副驾上的西装外套递了过去,连带着一包开封过的纸巾。 温静语身上的真丝衬衫还渗着水,她看了看周容晔那件昂贵外套,怕是也沾不得水,这一犹豫就没伸手去接。 “会感冒。” 见她没动静,周容晔干脆直接上手替她披好。 “谢谢。” 温静语感慨,她好像总对他说这句话。 前排司机的驾驶技术很稳,车子开出湿地公园后上了主路,他出声询问:“周先生,先去哪里?” 周容晔让他先直行,然后侧头问温静语:“你家在哪里?” 斜风骤雨有规律地拍打在车窗上,模糊了道路两旁光怪陆离的灯光,街景像一幅被水汽洇湿的油画,瞧着有些不真实。 “中山北路的嘉和名苑,顺路吗?” 司机瞧了眼导航显示屏,还没来得及开口,周容晔就接上了话:“顺路。” “麻烦您了。” “不客气。” 车厢里安静了下来,车载音响被适时打开,肖邦的降B小调夜曲缓缓流淌而出。 温静语握着那包纸巾,颇有耐心地擦拭着琴盒的角角落落,刚才她已尽力维护,可盒子表面还是不可避免地淋到了雨。 为了彻底放心,她又打开盖子检查了一遍琴身。 周容晔将她温柔细致的动作收进眼底,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你拉的是中提琴。” 短短一句话,让温静语突然毫无缘由地心颤了一下。 他说的居然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你怎么知道?”她惊诧地抬头望向他。 因为她不说,别人总以为她拉的是小提琴。 相似的外表,仅仅大了七分之一的尺寸,又有谁会在意。 像这样笃定的答案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周容晔并没有回应,只是很轻地扬了下唇角。 肖邦的夜曲已经播完切换,下一首前奏刚放出来的时候温静语就知道了,是亨德尔的帕萨卡利亚舞曲,还是她无比熟悉的小提琴中提琴二重奏版本。 “你也喜欢古典乐吗?” 周容晔轻点了一下头:“算是。” 温静语以为这就是他了解弦乐的原因。 另外她还有个好奇的事情。 “你也回家吗?饭局应该还没结束吧。” “那你呢,为什么提前离席?” 温静语没想到他会反问,似是而非地找了个借口:“嗯……有点无聊。” 周容晔挑了下眉:“挺巧,我也这么觉得。” 这话说完两人都忍不住相视一笑,眼神短暂相触后又很快分开。 不知为何,温静语总觉得周容晔在某些方面好像和自己有着诡异的默契。 回家的路程过半,梁肖寒的电话也终于呼了进来,语气急切。 “你人呢?服务生说你走了?” 温静语看了眼时间,距离她离开酒店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 “崔老师找我,我怕有急事就先回去了。 梁肖寒的担忧渐渐散去,他还以为席面上那些玩笑话惹恼了她,毕竟“温公主”的别称不是白叫的,温静语有时候生起气来谁的面子都不会给。 “你好歹跟我说一声,让司机送你,这么大的雨你是怎么回去的?” 温静语捏着手机,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周容晔,男人姿态放松,双手交叉环胸,正阖眼靠在椅背上休息。 她咽了咽口水,慢声道:“打车。” 打的还不是一般的车。 “出租车还是网约车?车牌号告诉我。” “……” 这个问题温静语还真回答不了,那一串连号数字听起来就不对劲。 “我到家就告诉你。” 担心梁肖寒继续追问,温静语很快挂了电话。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了嘉和名苑正门口,司机本想直接开进小区,但被温静语婉拒了。 这么招摇的一辆车,不管是被爸妈撞见还是被左邻右舍看到,解释起来都是件无比头疼的事情。 “已经够麻烦你们了,现在雨也变小了,我可以自己走进去。” 温静语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还给周容晔,理了理挎包和琴盒就准备下车。 司机已经替她打开了后座车门。 “等等。”周容晔将搁在脚边的黑色长柄伞递给了她,“别淋雨。” 温静语看了眼天色,接过来后问道:“那这伞到时候怎么还给您?” 路灯昏黄的光晕透进车厢,但依然不能让人看清全貌,周容晔一半的脸隐匿在黑暗中,低沉嗓音让温静语想起了音色最接近人声的中提琴。 还会再见的,他说。 …… 痛快的热水澡洗尽了身上的潮意和疲惫,担心明天真的会感冒,温静语回房前还泡了一杯热乎乎的红糖姜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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