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那节课他被老师点名上台讲一道圆锥曲线的题目,他刚把坐标系画好,正要往上画椭圆,门外忽然传来嘈杂声。 门被推开,一声轻柔的声音传来。 “王老师,你好。” 粉笔兀然断了。 其他人都看着门口,有断断续续的交流声,钟璟若无其事地拿了黑板擦,全程目不斜视,重新画了个椭圆上去,在图上标了几个已知量。 等他转过身,班级已经恢复安静,众人的目光又重新回到黑板上。 林念就坐在最后面,低着头在本子上记录,又抬起头看向黑板。 瞳仁乌黑清澈,长发束成马尾,鬓边碎发贴在两侧,更显脸小。肤白唇红,未施粉黛依旧美得张扬。 钟璟移开视线,开始讲这道题的思路,口齿清晰,声音微低却能让所有人听见。 林念漫不经心地在本子上记录着他的解题过程,略一思索又想出另一个更简单的方法,也就不再继续听了,只盯着台上的人发呆。 钟璟能感受到那道视线,其他人都看着黑板上的图和他写下的过程,偶尔看他一眼,只有她,从头到尾盯着他。 他渐渐感受到像火一样的灼烧感。 钟璟忽然感觉热,口干舌燥,就连耳根也有些发红。 那是他讲题状态最好的一次,因为有个人一直盯着他瞧。 钟璟讲完就回到座位,数学老师继续讲月考试卷。 后面的内容他一个字也没听进。 林念就坐在他右后方,他总能闻到隐隐的轻微香气,不是英语老师经常喷的精致香水的味道,更像是她本身的体香。 钟璟几次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听讲,就这么煎熬着直到下课。 林念和数学老师一道出去,钟璟透过窗户看见她的侧脸,看上去和他们差不多大,眉眼间分明带着笑,却让人感到淡淡的疏离感。 钟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他想起同桌曾说校花像哪个明星。 他不知道他们学校有什么校花,也没见过什么明星,此刻却觉得所有美好的形容词都可以放在林念身上。 钟璟低头,看着笔下不知不觉画出的一个简笔小人像,自惭形秽。 林念和数学老师一起进了办公室,她刚刚跟这个班的班主任已经见过,下一节课是班会课,她等着和班主任一起过去。 这位班主任姓张,高个子的中年大叔,头发稀疏,态度却十分亲和。 “小林啊,我跟你说,咱们五班虽然不比奥赛班,但是也有很多优秀的学生的。”张老师呷了口水,语重心长地跟她说。 “我们班有个孩子叫钟璟,那可不得了!” 林念面带微笑听这位班主任王婆卖瓜一般夸自己的孩子,忽然想起来她妈妈向她提起那个所谓亲妹妹的时候。 那会她妈妈就坐在她对面,一脸骄傲地提起她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小研很聪明,学什么都快,跟你小时候不大一样,不过两姐妹都很漂亮。” 林念那时候陪着笑,心里却想,我小时候你们就忙着吵架了,谁还顾得上我。 张老师又开口。 “高一那会不显山不露水的,也就在年级前一百徘徊,到了高二分了科,这小孩回回考理科第一,数理化就没有难得倒他的时候。” 张老师一说起钟璟,一脸满意之情,不知情的说是亲生的也不为过。 他忽然降低声音:“就是这孩子家庭情况不太好,最近在学习上的心思有点动摇,你是大城市来的,又是N大的大学生,帮忙开导开导这孩子。” 林念点点头,唇角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我会注意那孩子的。” 上课铃一打,林念跟着张老师一起进教室。 钟璟和其他人一起抬头看向那抹身影。 张老师朝林念点点头,示意她直接开口。 “大家好,我叫林念,是N大的一名学生,”林念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这次跟着学校的教育项目过来,要和大家共同相处一个月,在此期间我担任大家的副班主任兼数学助教老师,大家无论是在生活上还是学习上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过来找我。”话音刚落,下面就响起一阵掌声。 都是乡下的孩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说话声音也好听,干净利落又不失温和,纷纷交头接耳,讨论起这位漂亮的助教老师。 张老师双手交叠放在身后,轻咳一声说道:“小林老师是N大的高材生,N大大家都听说过吧?我们J省的第一学府,全国也能排到前五的大学。” 林念笑容不减地听着张老师用夸他学生一样的语气,把自己从头到尾夸了个遍。 钟璟高一的班主任跟他提起过N大。 他那个时候刚上全县最好的高中,中考成绩在全市前列,满心自得,坚信着“知识改变命运”这几个字,只觉得考N大也如探囊取物一般,不在话下。 后来发生了许多事,他甚至想过辍学。 现在么,学归学,总归是没有当初那股劲头了。 如今蓦然听说林念是N大的,旧时涟漪再度泛起,他看着林念,心中那点波澜终成骇浪,激起他久违的热血。 张老师等林念做完自我介绍,交代了几件事就出去了,留下林念看着小孩们上自习。 算起来林念也不比他们大多少。 她是提前上学的,现在大三,这群孩子上高二,也就小了4岁。 林屿陶今年才上高一。 林念下意识把这群小孩和林屿陶画了等号,将自己放在家长和老师的位置上,没有要跟他们打成一片的念头。 她坐在讲台前盯着座位表发呆,漫无边际地想着这次实践报告要怎么写。 钟璟翻了张试卷出来写,心思却总是控制不住地飘到讲台上。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收了试卷,干脆开始练字。 他正描到“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前方忽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鼻尖嗅到淡淡的香气。 林念看到有几个角落在窃窃私语,便下来走动一番,瞧见他们是讨论问题也就放任了。 钟璟低着头,心砰砰跳着,他稍微调整坐姿,握笔的手却有些僵硬。 那道身影慢慢往他身边走,却在他桌子前倏然顿住了,又回了讲台。 钟璟内心说不上是放松还是失落。 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蜂拥而出。 林念站在讲台上,等这群小孩走完才出去。 钟璟将东西一样一样收拾好,才跟在林念后面慢慢踱出去。 林念在走廊尽头拐进另一栋楼,去找和她一起来的同系同学。 钟璟骑上自行车回了家。 太阳慢慢落下山,残余的热气已经在消散。 他把车停在老旧单元楼下,背着书包慢慢上楼,回想起林念的模样,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烫得厉害。 钟璟进门先去卧室看了看,没人。 又推开卫生间的门,也没人。 他有些慌,喊了声:“爸,我回来了。” 厨房传来细小响声。 钟璟冲进厨房,看清眼前的情形后浑身血气上涌。 钟洪海蜷缩在地上,地板满是水,一条鱼还在扭动着身体,企图往外跑,切得七零八落的菜撒了满地,脚边是碎了的瓷片,瓷片上隐隐有血迹。 钟璟顾不上其他,强作冷静地检查了钟洪海的身体,确定没有其他伤口,才把钟洪海的手臂挎在后颈,揽住他另一边,艰难地撑起他的身体。 钟璟不停喊他:“爸,能听到我说话吗?醒一醒,”,没敢用力晃他,一步一步踉跄着往门口走。 顺手拿了客厅桌子上的小包和手机。 钟璟一只手扶住钟洪海的身体,另一只手颤抖着拨120。 林念和同学在学校对面随便找了一家米线店进去吃。 吃到一半忽然来了电话,张老师打来的。 林念擦擦嘴清清嗓子,刚接通就听到张老师焦急的声音。 “喂,小林呐。你现在在哪呢?” “我在学校门口吃东西。”林念心想,这顿饭可能吃不下去了。 “麻烦你帮忙去班里找一下钟璟的身份证和医保卡,他说都在他桌洞一个小黑袋里,你给送到县医院去成不成?我这会在家里离得远,赶不及过去。” 林念愣了一下,知道是急事,跟朋友说了声就往学校跑。 钟璟这个名字听着耳熟,好像就是之前张老师跟她特别交代过得那个小孩。 林念气喘吁吁爬到三楼。 她之前发呆的时候把五班座次表对着人看了好几遍,这会从后门进去,直接奔向钟璟的座位。 钟璟的桌洞很整齐,那个黑色的抽绳布袋就在两摞书中间,安安静静地待着。 林念捏了捏,里面是长方形的硬卡片,为确保万一,她还是打开看了一眼,第一张却是叫“钟洪海”的身份证。 她拨开往下看,是钟洪海的医疗卡,再往下才是钟璟的身份证。 林念握在手心就往外跑,顺便打开手机打了个车,全程都紧紧攥着那个黑色布袋。 那个叫钟洪海的,应该是他父亲吧。 —— 林念对难过有深刻的认知。 比如幼稚园的亲子会家里没有人来,老师悄悄坐在孤零零的她身边细声安慰。 比如爸爸妈妈离婚的时候没谈拢,都不想要她,她还在幼儿园的时候就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一个人住的,后来在爸爸妈妈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后被外公外婆接走。 再比如要上初中时,为了她能接受好一点的教育,外婆挨个给爸爸妈妈打电话,两个家庭没有容得下林念的地方。 当她赶到医院后,蓦然对“苦难”这两个字有了确切的概念。
第3章 苦难 林念微喘着气把装着身份证和医保卡的黑色抽绳袋交到钟璟手上,听见对方低声说了句“谢谢老师。”,声线略沙哑,带着难以掩盖的疲惫。 她这才抬起头认真看男孩的身影。 个头颇高,肩分明很宽,背影却很瘦削,走了两步就往前跑,到窗口和工作人员交流。 看得出很着急。 林念刚刚跑得有点急,又是才吃过饭,这会肚子不是很舒服。 她慢慢走到钟璟身边,看着他动作熟练地刷医保卡,拿单子。 然后和他一起往楼上走。 旁边的钟璟一直低着头不怎么说话,林念也就没开口。 钟璟这会心乱如麻,下意识觉得自己给林念带来麻烦,心里的愧疚一寸一寸扩散。 他捏了捏眉心,低哑着声音:“老师,这次麻烦您了。” 林念从他声音里听出难过,他现在可能更担心他父亲,她开口劝道:“没关系,最后一定会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 她的安慰有些苍白,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到前面说道:“嗯,您说得对,一定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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