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有一点的承诺他是做到了的,那就是今天他的确完全没提苏言。 苏言还有一周回罗马,他余下的行程安排只剩一些零星的讲座和官方活动,他问陈墨然这次要不要送一送他,希望可以再见她一次,可是她还没有想好,所以没有回复。 她没想好的事情太多了,她什么都没有想好。 从信德总部出来,陈墨然终于划开调为静音的手机,几十条消息和语音密集地轰炸进来,她头皮发麻地点开几条,大脑轰然作响,急忙冲下楼梯,差点直接冲进马路中央,连着响起几声车辆急刹,司机拍着方向盘大骂,陈墨然连滚带爬地把自己扔进出租车,语无伦次地说:“去七号码头,快!师傅,码头!!” 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怎么也抚平不了,陈墨然浑身火烧一样,坐在车上就已经开始哽咽,她颤抖的手指划过屏幕,读完了林乐然回复的所有消息,她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她害怕来不及。 可是不会来不及的,因为林乐然会等她。 他在等她,等她跌跌撞撞地跑下防波提,跑过碎石路,甩掉鞋子,赤脚踩在湿软的沙滩,奋力向他跑来的时候,林乐然一步一步走向大海,海浪淹没了他的裤脚,然后是膝盖,扎进齐腰深的海水中,单薄衬衫已经湿透了贴在背上,海浪的冲刷让他站立不稳,但他的决心坚定。 她终于来了,他等了她三个小时,等到人被海风吹透,发出破碎的响声,可是她还是来了,他知道她一定会来,他想在她面前走向大海,这是唯一一个会记得他的人。 司法鉴定的结果白底黑字,年龄检测也盖棺定论,他不是鄢乐川,他不是任何人,不被知晓,不被期待,连名字都没有,他的妈妈认识他吗? 不认识的,她的信里一行一行写着的名字,都是鄢乐川,可是鄢乐川早就死了! 她也死了! 他们扔下他,所有人扔下他! 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 若从来没有人期待他出生,他又何必长大,如果存在就是一个错误,一个污点,又为何无人将他抹去,因为他连被人憎恶都不配,他是一个赝品,一个影子,早就该被砸碎,把名字还给别人,他听见夹杂在海风中凄厉的呼喊声,陈墨然涉水而来,叫着他的名字扑了上去。 她从背后抱住他,像抱住一块冰,彻骨的寒冷瞬间传遍全身,陈墨然害怕地哽咽地哭道:“乐乐,不要这样。” “这样不是很好吗?”林乐然说,“反正你也不爱我,我要你记得我。” 他怎么这么残忍,他唾弃自己,因此自厌更深,偏偏要伤害唯一对他好的人,自私地惩罚她,可是他就是要这样,这世界上若没有人爱他,总得有一个人来恨他!为什么偏偏是你呢,墨然? 你真可怜,也真无辜,你为什么要认识我,为什么要在乎我,我会走进海浪的漩涡,能为你做的就是掰开你拉住我的手,你也为我做一件事吧,墨然……他心里这样想着,墨瞳在黑夜中淬火,狂热着发亮,反而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感——看着我,记住我! 记住我好吗? 林乐然挣脱开陈墨然的怀抱,深深地看她一眼,陈墨然也湿透了,几缕发丝狼狈地贴在脸上,悲哀地、惊恐地、怜悯地看着他——对,就这样看着我,他感到满意。 记住我好吗? 没有灵魂,没有自我,没有名字,只有皮囊,那就记住我的脸,美丽被死亡终结时会凄厉地燃烧,海水将会吞没火焰,他继续向更深处走去,陈墨然艰难地向前追去,死命地拉住他,赤脚踩在海底的砂石上,已经让尖锐处划出血痕,可是鲜血很快被冲淡,海浪扑涌在胸膛之上,淹没了大半个身子,陈墨然呛了一大口海水,她仍然不敢放手。 撕扯和挣扎中他们已经到了海岸略深处,陈墨然站立的已经很艰难,几乎触不到底,海浪忽然扬起,劈头盖脸的砸下来,她头晕脑胀,忽然松开手。 陈墨然松开手,向后仰躺着倒下去,砸进水面,沉落下去,林乐然猛然惊醒,几乎是义无反顾地扑进海面拉住她,两个人一起跌进水里,水下从来就不像童话故事般那样清澈美好,而是混沌的一团,掀起底部的泥沙和又苦又涩的咸味,他抓住她的肩膀向上托,终于令她浮出水面,狠狠呛出一大口水来,吸入久违的氧气。 陈墨然不会游泳,几乎是本能地攀附在林乐然身上,死死地锁住他,他带着她往回走了几步,焦急地唤道:“墨然?” 她不回答,紧闭双眼,小小的脸上呈现全然的苍白,一点血色都没有,林乐然慌乱起来,立刻横抱起陈墨然回到岸边,两个人浑身湿透,夜风一卷冷得浑身发抖,他只好把她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干净的礁石上。 “墨然……” 口中这样呢喃着,林乐然却依然没有任何情绪,陈墨然从缺氧的眩晕中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紧紧抱住他。 “乐乐,听我说,你想要活下去。”她一字一句地讲下去,把这些话灌进他脑子里,“不然你为什么要给我发消息,为什么要让我来找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想要活下去,你还有好多事没有体验过,只是消息太多太突然,你一时承受不了,但是没关系,我在这里,会有人爱你的,一定会,活下去,乐乐,活下去!” 她紧紧抱着他,不停地重复着,不停地说着,因为恐惧和温柔而流泪不止,浑身颤抖着也停不下来,他木然地被她抱住,那些话像遥远的回音,不断响起在远方的山谷,渐渐地击打起他的神经。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枷锁明明已经被打碎,为什么他却崩溃地发抖?为什么他绝望地活不下去?这世界上再没有人监视着他,所以连恨着他的人都没有了! 他不该存在。 他是空心的木头,他是海上的浮船,他是卑鄙的软藤,只想在此刻,贪婪地索取。 “如果我活下去,你就会爱我吗?” “你想让我承诺吗?你不能这样对我,也不能这样对自己,如果我有一天受不了你了怎么办,我扔下你了怎么办,你还是要去死吗?”陈墨然恳求着,“不要这样。” 他是个善良的软弱的人,陈墨然坚信这一点,所以她颤抖着把手指插入他潮湿的黑发,轻轻地揉着,慢慢地说:“你会好起来的,乐乐,如果那个时候你还想要喜欢我,你再来喜欢我,但不是现在,不能是现在,你还会认识很多人的,你会遇到很好很好的事,相信我。”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坚定地说:“其实你知道你自己是谁的,对不对?不需要别人来肯定,来否定,都不需要,不要管他们,你也不需要他们。 她摁着林乐然的心口,一字一句地说:“林乐然是个很好的名字。” “乐乐,我认识你的时候,就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名字。” 曾经他拥有很多名字,他自己给自己取的,用妈妈的姓,再加上一个乐字,最后一个字自我发挥,林乐然是他最喜欢最常用的一个,所以遇见陈墨然那天,他对她说。 我叫林乐然。 然后她说,我叫陈墨然。 “那我们很有缘分。” “是吗?” 是一种命运吗?还是一个礼物,他终于等来一个爱人,僵冷的身体渐渐有了知觉,凝滞的心跳又开始跳动,林乐然慢慢地回抱住怀里的女孩。 你可以不爱我,可是谢谢你,教会了我该怎么爱你。 爱不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需要体会和习得,如果茫然的长大,没有人教过我们怎么爱,那么我们可以把学到的教给彼此,因为我们都值得爱和被爱。 我们每一个人。
第77章 77 你睡了吗 【 陈墨然深吸一口气,大脑还是短路了,开口就是一句明知故问的废话:苏言,你……你睡了吗? 】 —— 当林乐然彻底平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很深很深的夜里,黑暗像一整块幕布笼罩着天空和大地,潮水撕开夜色,翻涌着黄褐色的海浪。边海的海边不美,真的不美,海浪的翻腾声也聒噪的要命,有一副难听的破锣嗓子,陈墨然已经让海风冻透了,牙齿不受控地直打颤,她抱着自己的双臂,然而徒劳无功。 没有钱包也没有手机,什么都没有,全被急匆匆地扔在了出租车上,林乐然全身也是湿的,他也没有办法,也身无分文,没有任何证件,陈墨然脚踝处的伤口还在渗血,被抱起来的时候安静地勾着林乐然的脖子,哑声说:“你找找我的鞋子。” 可惜天太黑了,没什么收获,林乐然把她往上抬了抬,轻声说:“我抱着你吧。” 陈墨然笑着问:“你还有力气吗?” “你很轻的。” 他走得很慢,一瘸一拐地在沙滩上走,随后走上砂石路,然后是防波堤,一道手电光直直地射过来,林乐然躲闪不及,畏缩地眯起眼睛,偏头向另一侧躲开。 “谁?” 口哨声尖锐地响起来了,来人喝止他们不要动,是海岸线巡防安全员,看他们这个情况,心里明白了八九分,来海边殉情的男女不是没有,立刻严肃起来:“要不要报警?” “不用,不用。”陈墨然轻轻挣了一下,让林乐然把她放下来,林乐然虚虚地拢着她的腰提供支撑力,她急忙继续解释,“我们不寻死。” “那怎么回事?” “掉海里了。” 巡防员一脸小丫头片子你在逗我的表情,不过他也没计较,还是很谨慎:“你们现在要去哪,有没有家人来接,没有的话我报警了,让警察把你们送回去。” “有人来接!”陈墨然灵机一动,赶紧说,“大哥,麻烦您把手机借一下,我们打个电话。” “行。” 巡防员没太走远,就只退了几步,牢牢看着他们,陈墨然摁下号码,把听筒放在耳边,在等待接通的间隙,林乐然低声问:“墨然,你打算给谁打电话?姐姐现在已经睡了吧。” 陈墨然苦笑一声。 她根本就不记得陈俪语的电话,这位大姐总在换号码,每次陈墨然都是给她存成快捷拨打,直接按 1,现代人有了手机,有了云存储,谁还会去背号码呢? 只有一个人,他的号码十年不换,即使在国外多年,也一直续费保留着,而陈墨然又偏偏能记得,熟练到闭着眼睛也能按对,那个人就是…… 电话通了,一声略低的,熟悉的嗓音响起,陈墨然深吸一口气,大脑还是短路了,开口就是一句明知故问的废话:“苏言,你……你睡了吗?” “墨然?为什么是这个号码?” “你怎么找他?!”林乐然激动起来,他今晚情绪不稳,随时都可能神经崩断,电话那端的人也皱起眉,“林乐然在你旁边?这么晚了,你们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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