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十七岁生日还有两个月的时候,奶奶问傅念栀今年的生日你想要什么?傅念栀吞吞吐吐,说不出来。奶奶着急了,让她有话就说。她鼓足勇气说:“我想见一见妹妹曾思兰。”奶奶大惊失色,一时语塞。 傅念栀趁热打铁地说:“妹妹也是爸爸的孩子,虽然没和我们一起住,但毕竟也是傅家的人。”她低下头,“她应该一直都没有见过爸爸吧。我觉得她真的好可怜。” 奶奶说这件事自己做不了主,得和爷爷商量一下。那个时候爷爷的身体已经愈发得不好,每天夜里傅念栀都会被隔壁房间里爷爷的咳嗽声吵醒。夜里睡不好,爷爷在每个白天都缩在躺椅里昏昏欲睡,只有午睡后精神才会好一点。可傅念栀迟迟不见奶奶在爷爷面前提起这事。 离自己的生日还有不到三天的时间了,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傅念栀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想今年的生日一定也如往常一样,爷爷送书,奶奶送新的毛绒玩具还有新衣服,然后爸爸再寄个装满外国糖果和文具的包裹给她。自己的生日是周一,谁知道在周五全家吃晚饭的时候,奶奶不动声色地说:“明天你林叔陪你一起去。”傅念栀没有反应过来,她问:“去哪儿?”奶奶说:“去曾家。”傅念栀一惊,她望向爷爷,爷爷正若无其事地吃饭,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奶奶继续说:“一大早就去,下午饭之前一定得回来。” 傅念栀没有说话,坐在一旁的林飞鹏说:“妈,知道了,放心吧。” 吃完晚饭,林飞鹏开着车去外面的洗车行里把车洗了一遍。傅念栀走到奶奶身后抱住奶奶,她说:“奶奶,谢谢你!”奶奶什么也没说,摸了摸她箍在自己身上的手。 傅念栀知道奶奶能做出这样的决定有多不容易。奶奶平日里寡言少语,但她知道,奶奶的心里有很多事,她又何尝不是。傅家和曾家的恩怨是出悲剧,而这悲剧像是一场地震,把两家人都震得支离破碎。经历了那场灾难,奶奶和爷爷都学会了沉默地接受现实,很多埋在心里的东西都不愿意轻易拿出来,好像这是他们在那场磨难里得到的,唯一值得珍惜的东西。而现在要迈出这一步,实属不易。 即将十七岁的傅念栀把头轻轻地埋进奶奶温热的脖颈里,她想,自己会好好地珍惜这个机会,为了爸爸,也为了傅家。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好梦。梦里有爸爸,有妈妈。他们一对璧人充满爱意地相视一笑,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一个漂亮的女儿。
第三章 4. 林叔开着车,进入了一条越来越窄越来越破的街道。停好了车,提着礼品,带着傅念栀,在一条胡同里七拐八绕,终于走到了一扇薄薄的掉了漆的门前。她和林叔互相看看,心里都有点紧张。她平常很少梳麻花辫,因为觉得太老土,可今天,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乖巧一点,她特意梳了两条整整齐齐的麻花辫子,穿了盖住小腿快到脚踝的长裙。 林叔叫开了门,来开门的就是外婆。林叔毕恭毕敬地向她鞠了一躬,然后才说:“曾伯母您好,我是林飞鹏,傅敬远是我的哥哥,我把念栀带来了,请问思兰在吗?” 在此之前林飞鹏已经特意前来拜访过好几次,吃了几次闭门羹后才终于得到了外婆的同意,可以让他带着念栀来见思兰。 一个干枯的老女人从阴影里闪了出来,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林飞鹏身边的傅念栀。傅念栀抬起头望着她的脸,吓了一跳。那是一张苍老,病态的,放佛从未开出过年轻花朵的,悲哀的脸。就在那一刻 ,童话故事里的狼外婆在她的心里有了真正意义上的真人解释。 林飞鹏拽了拽愣在原地的傅念栀,意思是让她叫人。傅念栀结结巴巴地说:“外,外婆。” 外婆一言不发 , 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闪回了黑暗里,门却没关,这是可以进来的意思。林叔拽着微微发抖的傅念栀进了屋。 一进门,充斥进鼻腔的是一股馊饭的味道,屋里很暗,阳光照不进来,房间里也只开了一盏橘黄色的小台灯。傅念栀用了好几秒钟才适应了眼前的昏暗。还没回过神来,她听见外婆干巴巴的声音在屋里响了起来,“曾思兰,傅家的人来了。” 傅念栀听见了里面的一间屋子里出了些响动,然后,一个人打开了房间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多年以后,她依然时不时地会回味那个画面。她面前出现的那个女孩,她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她的脸,那一秒钟被拉到很长,她盯着那张有些惊讶又带着不谙世事的神色的脸很久,然后,她在她的五官里觅到了她们之间的相似之处。她的心里有微微的震动。 她想,没有错,我们是亲姐妹。 是傅念栀先开的口,她说:“你是思兰?” 思兰点点头。 傅念栀笑了,她说:“我是姐姐。” “姐姐。”思兰叫她。她的脸上也浮起一个淡淡的笑容。 林叔顺势把手里的一个礼品袋递给思兰,说是傅家的奶奶带给你的。思兰还没伸手,东西就被黑暗里出现的一根枯藤般的胳膊给拽走了。林叔没说什么。他有些尴尬地笑笑,然后问曾老太能不能让两个孩子进里屋聊聊,说自己可以陪她在外面喝喝茶聊会天。 “我家没茶。”外婆冷冰冰地说。 “那什么,我带了。”林叔指了指身后的几个袋子,其中的一个袋子里装着他带来的普洱茶。 外婆看了林飞鹏一眼,又看了看两个女孩子,叹了口气,然后起身去烧热水。 林飞鹏向傅念栀使了一个眼色,傅念栀走到曾思兰身边,拽起她的手。走的近了才更清楚地发现,曾思兰比自己矮了将近一个头。她的头发有点黄,被她简单在脑袋后面绑成了一个马尾。绑头发的发圈很旧,已经露出了里面的一截橡皮筋。人也太瘦,薄薄的肩膀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像是谁使点劲就可以捏碎。 进了里屋傅念栀这才意识到这不是曾思兰一个人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大床,床上摆着两个枕头和两床被子。屋子里有一个大衣柜,一张桌子和一把木制椅子。墙角还堆着几个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纸箱子。整间屋子里没有任何青春少女的气息,倒是不缺老年人的快要消亡的腐气。刚才进来的时候傅念栀没有注意到还有别的房间,想必曾思兰就是一直和外婆一起睡在这张大床上。想到外婆那张总是带有可怕表情的脸,傅念栀心里一颤。 傅念栀把随身背的书包从肩膀上卸下来,一样一样地从里面掏出东西。有来自美国的巧克力,来自日本的文具盒,一个凯蒂猫的玩偶,一支润唇膏,还有一盘目前最流行的歌星的新专辑磁带。 “这些都是给你的。”她笑着对曾思兰说。“对了,还有这个。”她一脸神秘地从连衣裙的口袋里掏出几张百元纸币塞进曾思兰的手里。“这些你拿着,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喜欢什么可以自己去买。” “谢谢姐姐。”曾思兰笑着说。“你真好。”傅念栀望着她,她的笑容很真。一瞬间,她在那个笑容里看到了久久未见的,父亲的影子。傅念栀突然忍不住,走过去拥抱住了她。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家里也没有她的照片,就连她的名字也不能提。她只见过自己父亲年轻时的照片,照片里的确是一张可以让少女怦然心动的脸。而能让这样的父亲死心塌地爱着的女人必定也是个美丽的人,傅念栀抱着自己的亲妹妹,突然鼻头一酸,忍不住泪如雨下了。掉了一阵泪,她感到妹妹的手正在自己的背上温柔地拍着,就好像是自己那从来没有见过的妈妈正透过她的手传递着温柔和爱似的。 那天晚上傅念栀没有走,她在曾家大哭一场,眼泪越来越多,这让林叔有点手足无措了,他跑出去费了半天的劲才找到了一个公用电话。他往傅家打了个电话,然后回来求曾老太太,说能不能让念栀和思兰这姐俩一起过一晚,他自己就在外面的车里将就一晚上,第二天天一亮他们就走。曾老太太盯着姐妹俩看了一阵,傅念栀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那天晚上,她们一起睡在里屋的大床上,曾老太太则睡在外屋的破沙发里。第二天清早,傅念栀被身边女孩起床的动静吵醒。等到她起床的时候,曾思兰已经从外面买回来了馄饨和小笼包当早餐,她们吃完早饭,林飞鹏进来,提醒傅念栀他们该回去了。傅念栀抱了一下曾思兰,在她的耳边说,“等我的信。” 她感到曾思兰轻轻地点了点头。 在那之后,日子似乎又回归到与以往相同的平静里。她仍旧会时不时地给曾思兰写信,也偶尔会收到她的回信。在给妹妹的信里,她总是写,让妹妹等着她,总有一天,她会回来接她,把她接回到傅家的大房子里去住,她们可以在后院里一起逗狗捉蝴蝶,一起等爸爸从海上回来。 这件事一直到傅念栀十九岁的那年才算有点眉目。那个时候,曾家的外婆已经病得很重,曾思兰的来信里说,这几年外婆的身体越来越不好,熬到现在,癌症已经是晚期,大夫说她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 两个月。傅念栀掰着手指算,现在是五月,三个月后就是七月,那个时候高考也结束了。说不定她可以和妹妹考上同一所大学。 傅念栀第一次的高考成绩不佳,奶奶有点生气,她把傅念栀失败的原因归结为和那个聂姓男孩这么些年来分分合合的早恋。那个男孩似乎比傅念栀豁达许多,他轻松地考上了北方的一所名牌大学,并很快就和傅念栀断了联系。可傅念栀却落了榜,奶奶在发了一通火以后,还是花高价把她送进了名师指导保证最低能考上二本的复读班。 第二次高考,傅念栀发挥得不错。发榜那天她兴奋地冲回家里告诉奶奶她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趁老太太一脸喜气洋洋的时候,她问:“我能不能去把思兰接过来?她的成绩一直不错,说不定考得比我还好。在我们两个去上大学之前,能不能让她就住在这里?”那个时候曾家的外婆已经去世了,林飞鹏为此特意去了一趟,帮着曾思兰料理了外婆的后事。 “现在思兰一个人住,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啊。”奶奶望着傅念栀扮可怜的脸,叹了口气说:“好吧。” 这一次,傅念栀执意不让林叔陪她一起去,她说自己就要离家去上大学了,林叔总不能陪着自己去上学吧,再说也没有那么远,坐长途汽车很方便的。奶奶想了想,同意了。 傅念栀到达曾家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了。她只敲了一下门,曾思兰就过来开了门。她看起来更瘦了,人也很是憔悴。傅念栀注意到她的胳膊上箍着黑纱。她招呼傅念栀进屋,给她倒了杯水,看看表,已经到了饭点了,她说家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吃的,执意要傅念栀在家等着,自己出门去买,她背上一个旧旧的布包,说自己很快就回来。
自愿捐助网站
网站无广告收入,非盈利,捐助用于服务器开支!
怕迷路,可前往捐助页面加联系方式!
点击前往捐助页面>>
52 首页 上一页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