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箱子里取出那个本子。打开一看,那些曾被她小心翼翼从旧报纸上剪下来的大大小小的豆腐块就那么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摸着那些已经发黄发硬的纸片,有的背后的胶水已经干涸,纸片松动了,像落叶一样从笔记本里落下来。她小心地捡起来,那是一首发表在副刊上的小诗,只有短短的几行,可还是被她觅到,小心翼翼地剪了下来。本子里有散文,有短篇小说,它们都属于同一个作者,“文澜”。没错,这是他的笔名。 当初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她怕极了,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去把孩子做掉。可林叔的一句话让她清醒了过来,“你还要杀生吗?”是啊,还要再害一条命吗? 林叔说过自己会帮她,也真的做到了。她问过林叔为什么会这样帮自己,就是因为自己长的像他的沐怡姐姐?林叔的脸上露出一个心思被人看穿后的尴尬笑容,但他没有回答。她没有再问,她把这视为林叔自己的选择,她自己已经为自己改了命,而林叔选择相信她,帮助她,这也是林叔自己选择的命。 林叔去世以前,在最后清醒的时光里,用破碎的句子告诉了她,傅敬远和曾沐怡的两次私奔,只有他知道他们的去向,也是他向傅家老爷子告的密,他不是不想让他们两个人幸福,只是希望能再次见到沐怡姐姐的笑容。仅此而已。 沐怡姐姐死后,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是害死沐怡姐姐的罪魁祸首。因此,他终生未娶,也为了保全沐怡姐姐的女儿尽心尽力,做出了最大程度上的努力和牺牲。 后来,她在他的遗物里发现了一封他写给傅敬远的亲笔信。也许是对傅敬远会出现有了某种预感,他在信里向傅敬远坦白了一切。傅敬远在他去世多年后才终于来到民宿,看到了那封亲笔信。他不再对眼前这个女儿的说辞有一丝疑虑。他捧住那封信,愧疚和震惊让他失声痛哭。 她把本子放进箱子里。有些事情,她是准备带进棺材里去的。可现在自己大限将至,而自己可以用手里仅有的筹码,那就是自己为什么会变成傅念栀的这个故事,去帮一帮自己的女儿。 在派出所里警察让她看了文善真的审讯录像,文善真哭哭啼啼地说她是被同学拉下水的。一开始只是说是当公关小姐,就是陪人吃吃饭喝喝酒,每次就有一千块可以拿。这次是自己第一次真的出去和客人开房,她太想买一部新的相机,又不好意思向妈妈要钱,于是昏了头。 她紧紧地盯着视频里文善真年轻的脸。她说的是真的吗?自己在她的那个年纪的时候已经经历了人生里最大的惊心动魄,早已经戴着面具生活,女儿会不会也是这样?可她是被自己包在温柔和爱里长大的,她理应是不会变得像自己一样的。她为自己对女儿的怀疑感到羞耻。 对的,她安慰自己,这个孩子只是运气不好而已,上次不小心毒死别人狗的事是这样,这一次不小心交到坏朋友才走错路也是这样。她是自己抱着赎罪的心情生下来养大的孩子,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次的事影响她未来的前途。 像是有谁在自己的小腹上狠狠地打了一拳,她感到又有一股血流了出来。不能再耽搁了。她掏出手机,找到那个叫蒋千梦的女警察的电话。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趁自己懦弱地改变主意以前,她说:“蒋警官,不知道你有没有空来念栀小筑一趟,有些事,我只想当面告诉你。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蒋千梦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 挂了电话,蒋千梦慢慢走到窗边,初秋的阳光轰然落下,万物灿烂。 人都会躲进某样更大的事物来庇护自己。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放弃了做曾思兰呢?蒋千梦想。她记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傅念栀的时候,那个女人在优雅微笑的时候,眼神深处仍旧透露出某种类似哀伤的东西。 🔒
第十章 3. “你到底是谁?” “我想,你是知道的。” “但是,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 此时此刻,她们两个人正坐在后花园里。最后一个退房的客人也走了,蒋千梦耐心地等着她帮客人办好手续,又看她去厨房里煮了一壶茶。蒋千梦一直觉得念栀小筑颇有古人的情致,很容易让她想到“松花酿酒,春水煎茶”的情景。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坐在这么美丽的花园里喝茶,她们俩都知道,这也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也许我不是真正的傅念栀的?”她问蒋千梦。 “从我看完了傅念栀写给笔友的那些信以后。” “你是说她写给孙玮晴的信?” “是的。我想傅敬远,你的父亲,他的死一定也和这件事有关,对吗?” “他不该回来,有些错是改不了的,有些遗憾也是弥补不了的。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告诉我,在傅念栀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蒋千梦对面的女人悠悠地喝下一口茶。跟随着她的讲述,时间回到了那个快要下雨的中午。 “曾思兰!”一个女孩的声音。有人敲门。 她打开门,看见傅念栀正站在门口。 “我来接你了妹妹!”傅念栀有点兴奋地说。 “先进来吧。”她把傅念栀让进屋,招呼她坐下。 “你怎么来了?”她倒了一杯白开水,摆在傅念栀的面前。 “我来接你回去啊。” “你是说回傅家?” “是啊,傅家也是你家。”傅念栀说:“你收拾一下,咱们一会就走。” “不用这么着急吧。”她看了看表,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姐,一路过来辛苦了,你肚子饿吗?” “不饿。”傅念栀说,结果肚子在这个时候却发出了一声怪响,像是抗议一般。她们俩都被逗乐了。 “你先坐着,我去买点吃的。”她取下原本挂在门背后的布包。“巷子口就有卖馄饨的,我马上就回来。”还不等傅念栀说什么,她就出了门。 原本在巷子口卖馄饨的人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出摊。没有办法,她只有从巷子里出来,向西走。阴沉沉的天,终于有雨落了下来。她从包里摸出雨伞撑开,小跑着走了快半站路,到了一个规模不算小的市场,市场的周围有几家小饭馆,可看着价目表,她身上的钱也只够买两道菜的,那是她这个礼拜的生活费。她咬咬牙,还是不舍得。她进了市场,在里面转了转,找到了一个卖包子的小贩,买了五个包子,两个素的,两个猪肉的,一个虾肉的。她想,素的包子自己吃,剩下的三个应该够傅念栀吃了。 回家的一路上她走得很慢,她还没有想好该怎么拒绝傅念栀的提议。她的心里甚至有点恼火,为什么她总是这样突如其来的就抛给自己一个棘手的问题和局面。当年她到处写信找自己是这样,现在突然出现也是这样。 她不想跟她回傅家生活,可现实的困难也摆在眼前,除非她自己可以很快地就找到工作,否则她自己未来的生活会很成问题。郝婆倒是跟她提起过,如果自己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去,那去她那里和她一起生活也是可以的。可是最近几次她去郝婆家,郝婆都不在,一个邻居探出头来告诉她郝婆好像摔了一跤,现在在住院,她问去了哪家医院,那个邻居摇摇头,把门关上了。她跑了附近好几家医院,可接待处的人都说没有这个病人。 她想,自己也许可以先跟着傅念栀回去,然后找机会跟傅家的奶奶说明自己心底的想法,如果他们愿意给自己一笔钱,然后放自己走的话,那她将远走高飞,把这里的一切全部都忘记,没有傅家,曾家,没有外婆,没有冯老师。自己要去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过崭新的生活。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她的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自己要先说服傅念栀,让她了解自己的想法,那将来在自己跟傅家奶奶开口的时候,她也许可以在一旁帮自己打打边鼓。 她敲了敲门,但没有人来应门。这个时候她意识到门是虚掩的,很奇怪,自己出门的时候明明记得在自己的身后有门被关紧时才会发出的声响。屋里的收音机里还在放着音乐节目,是一档集合了最近刚在本地电视台里播出的热剧《新白娘子传奇》里所有插曲的特别节目。 她叫了一声“姐姐”,然后轻轻推门进去。在那一秒种,她还没有想到,她就那样踏入了另一段人生的开始。 “你看到了什么?”蒋千梦问。 “腿,一双人腿。穿着黑色的长裤子。” 那并不是傅念栀的腿,傅念栀那天穿的是长裙。她立刻意识到出了事。看到那腿似乎微微地抖动了一下,她吓了一跳,手里装着包子的塑料袋掉在了地上。有两个包子从袋子里滚了出来。 收音机里传来熟悉的歌声“烟花二月去踏青,风光无限少年心,似水流年等闲过,如花美眷何处寻……” 她的心一颤。 那人竟然是冯蕴诚,靠在墙上的他脸色惨白,如同被人抹去了五官。他喘着粗气,有一把刀正插在他的胸口。他的身下,一团血迹还在不断地变大。 “冯老师。”她叫了他一声。他好像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她慢慢地走近,他死死地盯着她,“为什么?”他嘴里的酒气扑到她的脸上。这次她听清了,他问:“为什么?” 在那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没想明白冯蕴诚为什么会那样问自己。明明有疑问的是自己,冯老师为什么会来找自己,这一切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等她说些什么,她注意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冯老师的眼睛里消失了,他的一切都静止了。她害怕地碰了碰他的肩膀,“冯老师,冯老师。”她叫他,可他不再有反应。 这个时候她才想起来房间里应该还有一个人才对。她左右看看,很快就看到了倒卧在沙发里的,一动不动的傅念栀。她小心翼翼地把傅念栀翻过来,她的眼睛还睁着,可对于她的喊叫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 那是一生里最让她感到恐惧的时刻。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跌跌撞撞地连跑带爬地冲出门口,她在巷子里奔跑,她要去附近的派出所报案。 “那你为什么没有去?”蒋千梦问。 “因为我突然意识到,插在冯老师身上的那把刀,是我一天前刚去买的。而且,刚才我也碰到过,那上面有我的指纹。” “那是一把什么样的刀?” “水果刀。” “后来呢?” “我在外面失魂落魄地待了一整天,等我再次回去,就见到了林叔。” “让你变成傅念栀来掩盖这件事,也是他的主意?” “我本来是铁了心要回去自杀的,上吊也好,割腕也罢,或者吞安眠药,实在不行,从冯老师的胸口拔出那把刀,给自己脖子上来几下也是可以的。反正我去买那把刀的本意就是为了有一天自己过不下去的时候,一了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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