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记得。”初萝笑,“我们真是一起度过了好多时间啊。” 回忆厚重,宛如历历在目。 若是细细追溯起来,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江炽硬生生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一点可怜意味,只觉得心疼,便用力抱了抱她。 “说定了。” “……啊?说定什么?” “晚上我去帮你。可以快一点收拾好。也免得你丢三落四。” “……” 这么说着,时间一眨眼从指缝溜走。 窗外,月上柳梢。 初萝和江炽在江家吃过晚饭,一前一后地下楼。 初柘不在家,家里没人,叠拼的一二层都是黑漆漆一片。凄凉月光映到窗户玻璃上,灰扑扑的,显得破败又陈旧。 初萝拿钥匙开门,把江炽的拖鞋找出来,放到他面前,再领着他去二楼自己的卧室。 一路走,顺手把一路顶灯全数打开。 光亮驱散尘埃与黑暗。 只余角落阴影。 行李箱就摊在卧室地上。 初萝这个卧室,自从她长大一些之后,江炽就几乎没有进来过,并不熟稔。 此刻,他依然还是站在门边,并没有自说自话地踏入,绅士又礼貌。 初萝拉开衣柜,把厚外套一股脑儿抱出来,扔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然后指挥江炽:“阿炽,这些衣服帮我塞进箱子,麻烦你啦。 江炽点点头,踩着长毛地毯,缓缓踏入房间。 他身形颀长,存在感又强。 顿时,卧室无端变得有些逼仄起来。 初萝终于迟钝地感受到一丝羞怯,很刻意地清清嗓子,开口:“放点歌吧,要不然好像有点无聊。” 江炽蹲在行李箱旁边,青葱似的长指落在她那堆厚重衣服上。 闻言,头也没抬,“好。” 初萝跨过去,用电脑打开音乐播放器,开始随机播放。 下一秒,音乐从音响里缓缓流淌开来。 她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 没再打扰江炽,自己也开始翻柜子、整理起要带走的行李。 恰好,相册从最上层掉出来,“啪嗒”一声,落到地上。 应该是上回给安妮看过之后,没仔细收好,随便一放,就放在柜子口了。 初萝将相册捡起来,靠着墙面,随手翻了两下。 里面依旧是一些青梅竹马的合照,没什么新鲜的。 她低低笑了一声,喊旁边那个少年的名字:“阿炽。” “嗯?”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呀?”以前好像从来没发现。 “……” 江炽沉默一倏,并没有立刻回答。 但初萝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沉默。陡然间,她的注意力被柜子最底下那个铁盒吸引走了。 这个盒子…… 如果没记错的话,之前,她和安妮研究了半天,也没能打开,只能重新放回最底层。 但这一回,初萝弯下腰,将盒子端出来。 指腹轻轻一顶。 “哒。” 盒盖竟然轻而易举地被她打开了。 里面也是一叠照片。 初萝心脏开始胡乱狂跳起来。 如同宿命的指引,她伸手,将那叠照片拿起来。 第一张就是废片。 整张图灰蒙蒙的,像是镜头失焦,除了中心有一个白色光圈,什么都看不清。 初萝咬着唇,小心翼翼地翻到照片后面。 反面写了好几行字。 毫无疑问,是她自己的笔迹。 只是,凌乱得又有些异常。 “……等到我愿意承认,我是真的很喜欢他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喜欢,早已经过期了。” 初萝蹙着眉,一字一顿,小声将那几句话读出来。 而后,讷讷地问着:“……这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什么时候,江炽已经把初萝的外套全数叠好,整整齐齐放进了大号行李箱中。 他也从蹲着,变成了站在门边。 目光一直定定地看着初萝。 在初萝问出这句话后,江炽的眸色变得黯淡又寂静。 窗外,月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好似给他镀上了一层悲天悯人的禅意。 “萝萝……” 说不上什么原因,初萝感觉通身发冷,整个人都冷得颤抖。 唯有眼圈发烫。 她翻开第二张照片。 【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他被装在一个小盒子里。 他再也不会对我笑了。 一想到这个事实,就好像太阳不再光临我的地球,从此,银河系重新回到天昏地暗的洪荒。】 然后是第三张。 【难过不仅仅是失去江炽的这一秒,而是自此以后没有他的每一秒。】 初萝不自觉喃喃:“阿炽……” 手上不停,继续翻照片。 再往前,照片就不是失焦的废片,而是更早期的一些童年照。画面主角有江炽、有初萝自己,还有一些纯粹的景物和物品照。 每张照片后面全都有批注。 【今天艺术节,我们班出了话剧《绿山墙的安妮》。阿炽反串安妮,衣服好可爱。】 这是小学艺术节的照片。 但是初萝没能出演任何一个角色,只在台下看着林英给小江炽拍照。 【今天生病了。阿炽说我差点从楼顶跳下去,还好他过来把我叫醒。但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只好先去徐医生那里住几天,免得大家担心。】 这是小江炽拽着她衣服的照片,表情看着有点紧张。 …… 后面还有很多张。 仿佛贯彻了初萝18年的人生。 【和冰鞋说再见了。】 【徐医生说家里不能放刀具和危险物品。爸爸把所有的刀都收起来了。以后只能带皮吃苹果了QAQ】 【又做梦了。梦到妈妈了。】 【……】 满室寂静。 唯有电脑还在孜孜不倦地辛勤工作。 音响里,男声正在唱着舒缓的民谣小调:“……我们总这样重复分离/却要重新开始/相互送别对方/说着来世再见/再次失忆着相聚……” “……不要哭我最亲爱的人 我最好的玩伴 时空是个圆圈 直行或是转弯 我们最终都会相见。”
第30章 月光中, 云杉树影清晰可见。 但不远处,江炽的身影却若隐若现,越来越模糊, 像是逐渐变得透明。 初萝的回忆如同倒带的录影,一帧一帧开始重现。 先是江炽的葬礼。 车祸后,他从来不曾醒来。 在医院躺了一年, 救治无效,在70天前, 宣告脑死亡。 再往前, 是江炽去医院看她, 意气风发地同她说:“萝萝, 你要快点好起来, 到时候来冬奥会看我!” 画面回闪。 接着, 林英满脸泪痕, 恨恨地看着她。 “……都是你!你为什么刚好在那几天胃出血?如果不是特地去看你,阿炽根本不会走那条路!……我不要我的阿炽那么勇敢那么善良, 去救什么孩子,我只要他活着而已啊!” 初萝被这一切打倒了。 不,准确来说,从罗挽青在浴缸里自杀之后,她从来不曾被治愈过。因为精神状态差,总是胡言乱语, 臆想一些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初柘带她去看了医生, 诊断为轻度解离症。 通俗来讲, 就是大众认知上的精神分裂症。 所以,当时, 初柘才会毫不犹豫、硬着头皮,带着小初萝搬家。 也是因为医生说做一些运动会对精神状态好,他才麻烦林英领着她和江炽一起去滑雪的。 没有朋友,同学也害怕她,都是因为这个病。 只有江炽。 从来只有江炽。 在江炽的陪伴下,初萝一天一天转好,渐渐地,也不再反复发生解离情况,能像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一样长大。 江炽车祸前,她根本没有昏睡,也没有解离。 只是因为吃坏了肚子,轻度胃出血,才住进了医院,调养几天。 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江炽去世后,她再次受到了无法治愈的精神打击,又重新回到了目睹罗挽青自杀时的状态。 在江炽离开的这70天里,初萝分裂出了无数个世界,似梦却真。 在一个个世界里,她反复承认自己爱上江炽,反复寻找江炽也喜欢她的证据,再无数次杀死那些已经完成使命的“自己”。 她是想要好好继续生活下去的。 可是,已经没有人会在她醒来的时候,笑着摸摸她的脑袋,说:“我们萝萝又做噩梦了。” 再也没有下一个江炽了。 连安妮,也只是那个解离世界中,江炽的替代品。 她的世界里的太阳,从来只有江炽。 可是,江炽的脸已经消失不见,连那个熟悉的卧室,也逐渐在眼前消散。 这一刻,初萝终于从解离状态里清醒,回到了现实世界。 一周前,她偷偷去探望了林英。 江炽离开后,林英和江叔叔的状态都很差。孩子的离世,对父母来说,注定是无法治愈的伤痛。 初萝不敢出现在他们面前,只是躲在初柘身后。 余光瞥到了桌上的安眠药。 趁着没人注意,她浑浑噩噩,将那瓶药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一个小时前,初萝走到了最熟悉的那个冰场,坐在冰面上,将安眠药里的药全部倒出来,仔细数了数,再全部吞了下去。 然后,她终于成功解离出最美好的一个世界。 一切都那么好。 那么符合她的想象。 在这个世界里,她有朋友,很勇敢,在星星里写了我喜欢你,所以度过了很好很好的18岁。初柘找到了新妻子,江炽考上了好大学。所有人都会有很好的未来。 现在梦醒了。 应该也是结束的时候。 初萝低低叹了口气,往后一躺,整个人仰躺在冰面上。 今生也辛苦了。 唯独可惜的是,现实中,因为她的怯懦和自卑,因为她的退缩,她再没机会告诉江炽,自己喜欢他了。 亦或是,最终的最终,还是自己治愈了自己的人生,哪怕只是在分裂出来的世界里。 …… 冰面很冷。 远方,遥遥地,可以窥见云杉树的影子。 今天出门时,初萝戴了一条红色的围巾。现在,半个下巴陷在围巾里,闭上眼睛。 她永远沉睡在她最爱的冰面上,像一朵纯白的茉莉花,凋谢在最美的一刻。 22颗安眠药。 初萝终于可以去到他的太阳里了。 不能让江炽等太久。 天气很好,是一个难得的、没有下雪的北岱。 太阳光照下,冰面会泛出光,落入眼眶,就像一道昳丽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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