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跟我吵,说我冷血。我说行你借,将来就让梁武元养你……” 正说着,梁自强掀开门帘进来,大概是在外面听到了他们说的话,摆脸色道:“别人家的事少管,天天就知道嚼舌根。” 没人理他,他转了一圈默不作声地又出去了。 吴平惠看着他的背影,才悄声说:“他心里也怕不还钱呢,再不提借钱的事了。” 梁津元也不同意再借钱,梁武元做事冲动不计后果,买房时就一声不吭付了定金,家里不得不帮他凑了首付。如今又捅出这样的篓子,总该要长点记性,不是每次都有人帮他擦屁股。 不过现在事情已经过去,怎么处理是他们家的事,轮不到自家操心。梁津元劝她:“你别太生气了,你有结节,医生说要心态平和。” 吴平惠不在意:“我已经没事了。” “你拿的药都没吃完,又不去复查,还说没事?” “我自己的身体我当然知道,只要你听话,我就没什么可操心的。” 又来了,梁津元察觉话头不对劲,转身去外面的水池洗水果了。 考虑了一晚,她还是决定第二天提一下买车的想法,有梁武元这个反面教材在前,应该没什么问题。 吴平惠倒是不反对,但梁自强却不同意:“你工作还没稳定,买什么车?” 梁津元说:“我有存款,可以自己买。” 梁自强“啪”一声把筷子架到碗上:“你本事大!” 梁津元的逆反劲上来,本事大也是靠自己,可没靠父母收拾烂摊子,凭什么对梁武元一句重话不肯说,对自己就是讽刺挖苦?再说自己户头里的钱还不能自己支配吗?她决定先斩后奏,这回权当是通知他们。 吃完饭,吴平惠忽然改了主意,拉着梁津元聊天,让她先考上编制再考虑买车的事,紧接着又搬出那套熟悉的说辞。梁津元从前还顶撞回去,现在只默默听着,左耳进右耳出,她担心吴平惠的身体,不知道自己哪句话会成为她郁结的心结。 但这回她说得太多了,一边说一边哭,哭自己在这个家忍气吞声数十年,全部希望都在梁津元身上,结果她好端端地被裁员,二十七了还没有正经工作,没谈恋爱没结婚,既不上进也不外向……总之,最亲近的人最知道哪些话伤人心。 梁津元一句话没说,午睡醒来后收拾了行李要回去。 吴平惠问:“不是明天走吗?” “突然被叫回去加班。” 吴平惠不信:“你不要因为我中午说的那些话……” 正巧梁津元手机响了,她打开免提,那头让她明天早点去单位。 “你看,是真的要加班。” * 陈默趁假期去外地看了个朋友,回来时路过梁津元老家附近,他拍了张路牌发给她,结果梁津元却问他方不方便来接自己一下。他乐于冒充催加班的老板,也顺便当了回顺风车司机。 路边接到梁津元时,她还笑着和身边人挥手道别,结果一上车,脸色就沉下来。手托着下巴看向窗外,一言不发。等红灯时陈默瞥了一眼,她正悄悄用手指抹去眼下的水渍。 陈默什么也没说,车头一拐,开到了大桥下的一片碎石滩。 梁津元看他,他从扶手箱里拿出一包烟:“我想去抽根烟。” 烟是买了去看朋友的,陈默其实不会抽烟。但现在这种情况下,他可以借口会,给情绪留一点体面的空间。 车窗没有关严,他背身站着,身后飘来断断续续的动静,像烟盒上隐隐凸起的浮标。陈默走远几步,打开烟盒看了一眼又合上了。 等到第三艘货轮从远处的江面上飘过时,他听到关车门的声音,梁津元走到他身边。 “你在看什么?” “看……江面有多宽。” “以前坐很慢的那种动车回家时,在大桥上要走八九十秒。” “你数过?” 梁津元嗯了一声,又问:“你去哪儿了?” “去看了一个朋友。” 两个人默默看着悠悠荡荡的江水,阳光斜射在水面上,眼前闪出一团一团缤纷的光斑。 梁津元忽然大喊:“回家好烦!” “回去就是破坏心情!” 江水没有回音,这两句抱怨也悄无声息地消散了,只有陈默扭头看她。视线相交,梁津元瞬间又挂下两串眼泪。 “看什么!”她凶巴巴地问。 陈默转身回车上,不知道在翻找什么,最后两手空空地回来,欲言又止。梁津元觉得滑稽,扑哧一声笑出来,喷出个好大的鼻涕泡。她赶紧用手捂住嘴巴,催他快去拿纸。 陈默也没办法:“没纸了,我刚刚看过了。” 梁津元只好揪住他衬衫的衣角,陈默按住她的手:“不行!这是我新买的衬衫。” 她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连衣裙,不方便撩起来擦,可他衬衫里面还有件 T 恤。 陈默也看到了,叹了口气,松开她的手。梁津元往前一步,双手拾起衣角,毫不客气地擦起了鼻涕。陈默嫌弃得没眼看,戳了戳顶在自己胸前的脑袋:“你会给我洗干净吗?” “不会,我会给你扔掉。” “那我就……” “就怎么样?”梁津元抬起头看他,陈默忽然语塞。 片刻,他抬手凑近,梁津元本能地往后一让。陈默于是伸出双手,一只托住她的后脑勺压近,另一只手勾去眼角的泪痕,又端看了几眼,才放开她。 他捻了捻指腹:“没擦干净。” 梁津元后退一步,他的衣角被自己团得皱巴巴的,看起来碍眼极了。 “脱了吧,别穿着了。” “我怕你给我扔了。” “你不嫌穿在身上脏吗?” 陈默不说话。 “哎呀,不扔!我给你洗。” 于是他爽快地脱了衬衫扔到后座,还特意把脏的那一角折进去。 “你怎么没回家?”梁津元跟在他身后问。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爸妈并不想见到我呢?”见她不说话,陈默问,“心里又平衡了?” 梁津元白他一眼。她倚着车身,慢慢告诉他回家一趟却被单方面输出的事,也告诉他自己去年下半年很突然地失业了。 “想不通为什么会是我,我业绩不差,入职的时间也不是最短的,为什么会裁我而不是另外两个组员?我气冲冲地跑去找 hr 要个说法,结果你猜是为什么?” 陈默对职场了解很少,只能凭想象猜测:“托了关系?” “她们俩怀孕了。”梁津元摇摇头,时隔数月回忆起来,仍记得自己当时的震惊与无奈。 “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我甚至很阴暗地想,她们会不会是故意挑选这个时间怀孕的。但我知道不是的,因为她们很早就开始备孕了。你说我跟孕妇争什么呢?” “我爸要我反思一下,我也不知道该反思什么,反思我没有优秀到离了我公司立刻倒闭,还是反思怀孕的人不是我?” 陈默说:“然后你就回家了?” “原本想再待两年回家的,但是计划被打乱了,爸妈又说‘没关系多大点事’,不如趁早回来,反正早晚都一样,我当时也很迷茫,半推半就同意了。” 然而回来后面对的却是无止尽的催考编、催结婚。过去几年的工作和生活被全盘否定,“外面有什么好,你不照样混不下去回了老家?”失业给她的压力远不及父母给她的压力。 否定的话听多了,梁津元也不免怀疑自己,人生是否真的从某一步开始就走错了?她不得不承认,选择来到这个镇上工作,就是受够了否定,即使在老家,也要躲得远远的。她需要一个清净的地方,来重建被击碎的信心。 陈默很能体会她逃避的心态,他又何尝不是逃到这里重建信心的? “我休学的时候,我爸妈也很不理解。有的人想读书没有机会读,而我有机会却不想读了,他们觉得我是在自毁前途。但我自己知道,我真的读得很痛苦。每天看起来很忙,实际上毫无头绪,也毫无产出。” “我从小到大都很顺,以至于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然后有一天忽然发现,这条充满鲜花和掌声的路是有尽头的。一直以为自己是人群中突出的那个,最后才发现其实就是个背景板。” “也许你是到了瓶颈期。”梁津元安慰他。 “也许吧,可是瓶颈期有多久呢?我试过很多方法都没用,但我也不可能一直试下去,因为我能承受的试错成本也是有限的。那些说坚持下去就能成功的人,要么是已经成功了,要么是这件事与他们无关,因为失败的人很难相信这句话。”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问题出在哪里呢?”身边的同学、师长都给过他建议,可真正找到出路还是要靠他自己。 梁津元也重复了一遍,问题出在哪里呢?她认真求学、努力工作,撑着一口气向父母证明自己,结果还是成为他们眼中失败的作品。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都怪疫情!” 这大概是唯一一个可以毫无顾忌抱怨的理由了。 “你说其他像我们一样二十七八岁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陈默脑海中闪过同龄人的人生样本:“我周围的人有的和我一样在读博,有的结婚生子了,有的努力工作,还有的……去世了。” 梁津元听到最后吓了一跳:“你的同学吗?” 陈默点点头。 她惋惜道:“这么年轻,好可惜。” “是啊。”那是个和他同一届的同学,从教学楼顶跳下来,轻飘飘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陈默握住她的手:“梁津元,我觉得你很好,我也不差,我们就不要为难自己了,把在这里的日子当做一场轻松的度假吧。” 梁津元回握住他的手。
第12章 停停停 人生鸡汤喝饱了,该解决的问题还是要解决——到底要不要买车? 梁津元看了眼账户里的存款,也犹豫了。 失业后,这个数字就不增反减,本以为到了镇上物价降低便可以攒下钱,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镇上的房租确实便宜,只有原先在上海租房的零头,但相应的,她的收入也只剩原先的零头,除此之外的日常开销却并没有便宜多少,毕竟大多数时候她都依赖于网购,商品的贵贱可不会随地域的不同而调整。 梁津元的购物欲大大削弱,有时候也会接一些写文案的活儿贴补自己,但上涨的速度依然很慢。 存款这东西,就像小时候做的蓄水池应用题,进水比出水快时,挥霍一些也不担心;可现在情况反过来了,进水没多少,出水口倒是哗哗淌,早晚会有流干的一天。 如果买辆车,意味着池水一下子没了一半。如此一来,干涸的速度就更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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