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蛇在丈许开外处狂舞,玉晚坐下,开始调息。 塔下的无沉这时抬头,看了看塔顶的玉晚。 “无沉。” “弟子在。” “魔骨若成,那魔修夺舍飞升,世间必将生灵涂炭。你虽已还俗,但我却仍要问你,你可愿救人?” “愿以此身堕地狱。” 无沉收回目光,缓缓闭眼。 他爱玉晚。 也爱这个世间。 血从他合十的指尖溢出,一滴一滴,滴入面前缓缓旋转着的六瓣心莲。 同一时刻,他目下也流血,他的两耳也在流血。血呈金色,悉数汇入心莲之中,六片莲瓣顿时张得更开,隐可见第七瓣也在缓缓生出。 接着是第八瓣,第九瓣。 眼看九瓣心莲将成,忽而—— “首座!” “首座不可!” 一声声呼喊传来,是昨日与寂归一同进城的无量寺弟子们赶到。 望着七窍流血的无沉,弟子们想要靠近,却不敢,只得焦急地喊着首座,让他停下,他这么做,过后心莲崩毁,他修为散尽,日后将再无寸进。 无沉充耳不闻。 更多鲜血自他七窍流出,毫无停顿地融入心莲。 血融心莲,莲引青灯,灯照舍利。 终于,在第九片莲瓣彻底张开之时,无沉开口,轻诵佛号。 “阿弥陀佛。归来吧。” 音落,塔顶那颗即将祭炼成魔骨的舍利,缓缓一动,向下飘去。 舍利归位。 与此同时—— “照晚!” 寂归的声音拉回玉晚注意力,她再遥遥看了眼无沉,便在寂归化身的协助和护法下全力施术。 她面向东方而坐,手结雷诀印,口中念诵五雷咒:“玉清始青,真符告盟,推迁二炁,混一成真……” “轰隆!” 比先前更加响亮的雷鸣响起,震耳欲聋。 粗硕之极的雷霆自乌海中缓缓浮现,细看呈玄紫之色,正是九天玄雷。 玉晚引雷成功了。 只在这第一道九天玄雷被引出时,她端坐着的身体剧烈一颤,喉间蓦地涌血。 光这么一道九天玄雷,就已是让她受了极重的内伤。 幸而她稳住了。 强行咽下喉头的血,玉晚十指颤抖地变换印诀,动作艰难缓慢,但终究越来越多的九天玄雷被引出,在空中翻滚不断,因果劫至。 至此,玉晚任务完成。 寂归化身立即带她撤退。 就在两人离开塔顶的下一瞬,玄雷劈落,直指魔修尊者。 痛苦至极的嘶吼声自背后响起,玉晚回头看了眼。 满目刺亮玄紫中,她隐隐望见那魔修跪地,皮开肉绽,似无法承受,痛不欲生。 她便道:“师父,我听说因果劫下,灰飞烟灭。是真的吗?” 寂归道:“是真的。” 玉晚不再看了。 她一边听玄雷继续劈落,一边下塔。 不久,雷声停止,因果劫了结。 结束了。 玉晚从塔里走出。 漫天乌云淡去,佛魔谷里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场雨。 遍地皆是血色,和雨水混在一起,凌乱不堪,唯无沉跏趺之处,安静躺在青灯里的舍利散发出淡淡金光,光芒照耀下,开出一朵小小的莲花。 玉晚走到无沉身边,跪坐下来,撑开画见伞为他挡雨。 无沉抬首,看了看她。 然后力竭一般,靠近她怀里。 玉晚抚掉他脸上血迹,轻轻搂住他。 两人守着那朵莲花,一起等雨停。 …… 他仍是首座。 大慈大悲、救苦救难。 可唯有在她面前,他才是人,才是那个甘愿舍自身以渡她的和尚。 佛渡众生,他只渡她。
第48章 莲花 雨越来越大了。 像是要洗刷掉满城血迹, 淅淅沥沥变成哗哗啦啦,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雨水密集到形成了珠帘, 让画见伞下这方小小的天地独成一隅。 一隅里,玉晚搂了无沉好一会儿。 原本两人安安静静的, 谁都没说话,突然玉晚不自在地动了动肩, 小声道:“师父还在呢。” 无沉道:“……嗯。” 他抬起头。 玉晚听出他有一瞬的迟疑, 更小声地道:“你忘记师父在啦?” 无沉这回没说话。 他只默默点了点头。 刚才实在太累, 一心想在她身上寻求抚慰, 忘记旁边还有人了。 且还不是一个人。 是一群。 无沉因失血而苍白的脸微微有点发热。 玉晚见此宽慰道:“其实也没什么,师父知道我们的事。” 无沉摇头。 他说:“这不一样。” 玉晚道:“哪里不一样?”她看了看伞外, 暴雨如注, 她透过雨幕只能隐约望到一点人影轮廓, 再细再远的就看不清了, 这场雨实在太大, “你刚才不是还在跟师父说话吗?” 无沉道:“刚才是要救人, 现在……” 他停住了,似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 玉晚疑惑。 她问:“现在什么啊?” 无沉却不答。 玉晚便继续问,接连问了好几遍, 无沉才终于道:“现在是要见家长。” 玉晚一听就笑了。 她道:“师父才不是什么家……” 话没说完,玉晚突然反应过来,对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可不就是她的家长吗? 这么想的话, 长兄如父,道真师兄和另外几位师兄也算是她家长里的一员。 再往大点去想, 全无量寺的师兄都是她家长。 ……虽然暂且用不着一次性面对所有家长,但光是师父一人,就足以让无沉紧张了。 玉晚不由也跟着紧张起来。 同时声音更小,混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几乎听不清。 “见家长要怎么做啊?” 玉晚满头雾水。 她真切是从没了解过有关这方面的东西。 以前在玉族时基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说亲身体验别人见家长,就是结契大典她都没参加过。玉晚现在努力回想,也只能想出在书上看过的,和听梅七蕊说过的,但这些对那时的她而言太过遥远,因此她当时看过听过就罢,压根没往心里去,现在再怎么想,也只能想起些许大概的,比如要提前告知家长,好让家长做好准备…… 玉晚思来想去,问无沉:“我需要做什么吗?” 无沉道:“你什么都不用做。” “诶?” 玉晚有点犹疑。 所以她只需要在旁边坐着是吗? 却听无沉继续道:“凡间提亲一般要三书六礼,第一步纳彩时得请媒人。不过我们是修士,修士提亲的仪轨应当和凡间的不太一样……” 说到一半,被玉晚打断。 玉晚疑惑道:“你这说的不是见家长啊?” 无沉顿住。 他重复道:“不是见家长吗?” 玉晚道:“我知道的见家长,就是你带礼物来我家拜访,或者我去你家拜访,不用特别准备什么三书六礼。而且,”她顿了顿,“修士结契好像没有提亲之说。” 无沉道:“这样。” 玉晚嗯嗯点头:“光我知道的,除了那些特别注重老祖宗规矩的老派家族,就是三氏五族的少主少族长结契都不会提亲。” 印象中梅七蕊也提过一嘴,说结契一般就是彼此双方已经互许终身,接着各自上报师门,等双方师门也都同意后,便能着手准备举办结契大典了。 无沉听了,道:“听起来修士结契比凡人成婚要简单。” 玉晚道:“好像是?” 毕竟修士们绝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修炼上,大多都独身一人,所以纵使是结契这么重要的仪轨,一应步骤也不如凡间的繁琐,更甚很多道侣根本不办大典,直接自己两个人向天道起誓就算结契。 天道至高无上,在谁的见证下起誓,都不如对天道起誓来得诚心。 玉晚绞尽脑汁地将能想起来的全跟无沉说了。 无沉听罢陷入沉思。 玉晚也陷入沉思。 她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恍然,无沉居然不了解修真界仪轨。 他是不是也没参加过结契大典啊? 想象了下全是长发飘飘的修士的大典上,宾客席位里突兀地坐着个光头,玉晚扭头,偷偷地笑。 不妨这一笑牵动内腑,玉晚立时由笑转咳。她忙松开搂着无沉的手,捂住嘴,血要冒出来了。 无沉被她的咳嗽声惊动:“怎么了?” 玉晚摇摇头,仍扭头捂着嘴。 她努力把血咽回去。 幸亏下着暴雨,城里血腥味掺着泥土气味相当混乱,她这点血味也不明显,便咽回去了,放下手转过来,微微哑着声道:“没事,就是有点不舒服。” 无沉皱眉。 “是在塔上引雷时受的伤吗?” 他抬手欲要探她腕间脉搏,却是突然一滞,旋即也像刚才的玉晚那样偏过头去。 只他动作慢了些,叫玉晚看见他嘴角流出点金色的血。 这种血是无沉的心头血。 若非动用心头血,他也不可能强行将心莲提升到九瓣之多。 更不可能被无量寺弟子们喊着说修为再无寸进。 “怎么还流血?” 玉晚急了。 她内伤再重,血流再多,也不过是寻常鲜血,之后多吃点好的补回来就行,他这心头血却是比精血还要贵重珍稀的存在,绝非说补就能补的。 或者说,心头血这种东西,没了就是没了,根本补不了。 玉晚想给无沉用药,但城里禁制未解,仍限制着灵力,且她也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丹药给他,她目光焦急扫了圈,最终停在雨中那朵仍盛放着的莲花上。 她盯着莲花。 “无沉。” 无沉说不出话,只紧抿唇角低低嗯了声。 “这朵花算是靠你的血长成的,还是算这颗舍利孕育的?” 无沉闻言,抹去嘴角血迹欲要开口,就见她已经等不及地伸出手去,摘下了那朵莲花。 舍利是因为无沉的青灯才从魔骨恢复成佛骨。 而青灯仰仗心莲,心莲为心头血灌溉。 所以四舍五入这花是无沉的没毛病。 玉晚想着,十二分的心安理得。 这朵莲花是无根而生的。 因此即便被摘下,也并未损耗其自身蕴含的天地灵气,反而愈发盛放,小巧精致。 玉晚捏着纤细花茎,用眼睛细细打量了一遍,接着又用灵识探寻。 待觉出这朵莲花非同一般,应当能治疗无沉的伤,她抬眼,正想将花直接塞进无沉嘴里让他吃下,却见无沉望着她,目光隐隐有些奇异。 玉晚一顿:“莫非我想错了,这花不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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