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美丽,失落的,年轻女人。 梦中她总是黑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张白净的鹅蛋脸,两弯极细的柳叶眉,一双含情目,笔直的高鼻梁下是滴水樱桃般的粉唇,脸上薄施脂粉,一袭胭脂色的绸缎晨袍下,象牙色的手臂肌肤像是被月光和雨水浸润的珍珠般充满温柔的光泽。 女人斜倚在一张贵妃竹椅上,身后小窗外雨打芭蕉,下的应当是春雨。她扬手微微掩唇,在春雨声中打了个哈欠,另一只搭在竹椅上的手正在把玩一柄玲珑精致的银白色女士左轮手.枪。 削葱似的纤细手指,粉白色的指肚有一下没一下地滑动着金属扳机,她垂眸凝视,像是在思考着些什么。 阿梨想要开口,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女人平静地缓缓举起那把精巧的女士手.枪,放在眼前极其认真庄重地凝视打量,然后轻启朱唇,将冰冷的枪口对准自己,含入了口中...... 轰隆一声闷响,阿梨猛然惊醒过来,睁大眼睛怔怔望着黑洞洞的天花板。 是外面打了雷。 雨应该下得很大,虽然房间的隔音很好,但阿梨清晰感觉到了空气中冬雨独有的,阴冷潮湿的气息。 从前梦境每每停在女人打哈欠的画面便结束了,阿梨极少像今夜睡得这么沉,与其说她是被吓醒了,倒不如说是她被雷声唤醒。 阿梨出了一身汗,口干舌燥,头痛欲裂。 种种迹象,让她觉得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于是伸手摸到放在床头柜上的盲杖,整个人昏昏沉沉地下床出去找水喝,脑子里却还在想,梦里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她究竟是有什么难以了却的心事,后来又扣下了扳机没有? 阿梨一路沿着记忆里的路线向客厅方向走,寂静的夜,极高的顶楼,四下极静,连楼下的车声和窗外的雨声都隐匿无声,只有她手中的盲杖沙沙点地的轻响。 静谧之中,她却忽然听见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传来女人的娇吟。那声响,与她从前夜里偷松子糖时无意撞见,从小花阿姨宿舍里面传出来的,那种诡异的声音,很像很像。 阿梨被脑子里冒出来的念头惊得钉在原地。 她背靠墙壁慢慢蹲下去,静静听着,呼吸渐渐急促,一时间,天旋地转。 过了不知多久,房间里的声响终于停了下来,四周重归静默。 又过了一会儿,房间里响起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对话声。 “亮亮哥,我老是觉得,应该把我们的事尽快告诉阿梨。咱们早一点坦白,跟她解释清楚,兴许阿梨会谅解的。” “还是再过一段时间吧,阿梨现在刚离开福利院,身边熟悉的人一下子就只剩下了咱们两个,正是最担惊受怕无依无靠的时候。我担心要是现在跟她说了,她会承受不了。” “可是——” “别可是了。” 房间里再次响起少女娇柔的呻.吟声。 “亮亮哥,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为什么每次咱们两个在一起时,你从来都不吻我......你是不喜欢我嘴唇的样子吗?” “望望,你知道,我并不是擅长说甜言蜜语的那类人。” “我知道,我知道的!可是......阿梨说我的嘴巴虽然和别人不一样,但她觉得就像花朵一样,很好看的。” “呵,像花一样。这形容放在别人身上确实是好话,放你身上能一样吗?你也不动脑子好好想想。” 房间里传来望望低声的抽泣。 “亮亮哥,你放心,等再做一次手术我就能变得和正常人一样了,医生说可以的!” 陈亮似是深深叹了口气。 “望望,我不介意,就算所有人都说你丑,我都不会嫌弃你的。” ...... 阿梨屏住呼吸,扶着墙壁起身,将盲杖折叠起来攥在手中,不敢发出任何声响,慢慢摸索着返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 其实亮亮哥先前说喜欢她,现在却又瞒着她跟望望在一起,阿梨倒并不觉得很伤心,真正令她难过的是,怎么连望望会骗她呢。 在福利院时,很多快乐的时光都是望望陪她一起度过的,望望会给她的每支盲杖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夏天和她一起在庭院的草坪上踩水,讲很多阿梨看不见的有趣的事物给她听...... 但是阿梨心里也清楚,从小到大,她的流动红旗和小红花,还有那条她放在箱子最里层的唱歌比赛第一名的小项链,都是望望偷偷拿走的。 其实如果望望开口朝她要,如果她知道望望想要,她一定会主动让给望望的。只是直到今天阿梨才突然发现,自己与望望之间,不知何时起,已有了一条看不见的隔阂。 *** 前一晚没有睡好,第二天一大早阿梨就起床了,在厨房摸索着尝试自己做早饭。 程阿姨打着哈欠刚一看到她的背影,赶紧快步走过来,将阿梨手中的蔬果刀接过去:“交给我吧,厨房里又是刀又是火的,别不小心伤着自己。” “您不用总是担心我,别看我眼睛看不见,但我能干的事可多着呢。”阿梨笑道,手指移向薄薄的刀刃,将刀柄调转了个方向递给程阿姨,自己走到旁边的水池旁去帮忙洗菜。 “阿梨,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了,昨晚没睡好吗?” 程阿姨说完,像是因着阿梨起得比自己还早,作为住家保姆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又接着解释道:“昨晚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睡得特别死,明明设了今早的闹钟,愣是多睡了一个多钟头才醒,还要你先来准备这些,真是不应该。” 阿梨洗菜的手指顿了顿,摸索着关上水龙头吗,转身问程阿姨:“望望和亮亮哥还没起床吗?” “是呢,我出来时特意绕去瞧了瞧,他们两个的房间门都还关着呢。等做好早饭你先吃,等他们睡醒了我再给他们做。”程阿姨笑呵呵道。 当晚入夜,外面又是风雨如晦的天气。 阿梨像昨晚一样,笑着接过陈亮递来的热牛奶,在陈亮注视下面不改色咕咚咕咚喝了一多半。 “慢点喝,瞧你,跟个小花猫一样。”陈亮伸手,用指缘拭了拭她的唇角。 阿梨强忍着才没躲开:“晚饭吃的太多,喝不下了,亮亮哥,我拿回房间慢慢喝。” “早点休息。”陈亮如往日一般,毫无破绽的温柔语调:“阿梨,晚安。” 阿梨关上房门,静静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后才走进卫生间,将剩下的半杯牛奶倒掉,然后躺在床上假装已然入睡,强撑着不让自己陷入席卷而来的困意之中。 果然,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房门响了一声,像是有人走到床边,无声地盯着她,许久后才复又离开房间,关上了门。 阿梨起身下床,去卫生间将水龙头扭开细小水流,洗了把脸提神,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然后悄声扶着墙壁,光着脚向主卧室的方向走去。
第6章 主卧室里,果然像昨晚一样,又传出男欢女爱的靡靡之音。 阿梨穿过幽长的走廊,走到陈亮住的次卧门前,握住微凉的金属门把手,缓缓转动。 她先前仅刚搬来时进过这间卧室一次,对于家具陈设的摆放布局都不熟悉,便蹲下身,沿着地板慢慢摸索,先摸到了床脚,再顺着床沿摸到了床头柜。抽屉里除了些充电线一类的零碎物件,还有几枚像是铝箔包装的药片。 阿梨悄然又折回客厅,在厨房已封口的垃圾袋里细细翻找,果然在牛奶盒下面摸到了和陈亮房间抽屉里那些药片质感大小完全相同的铝箔包装纸。 昨晚她和程阿姨应该都被下了药。 望望已经是被陈亮洗了脑的,几乎是对他言听计从,阿梨甚至不能确定给自己下药这件事望望究竟知不知情。 今早和程阿姨聊天时,程阿姨也是一口一个地夸陈亮好,说他为人斯文礼貌品学兼优,还无意间提起自己的小儿子恰巧和陈亮是同一个学校的,看来不到短短两天,陈亮已经完全取得了程阿姨的信任,就算跟她说,她也未必会信。 阿梨正想着,寂静的夜里,远处的走廊忽然传来开门声。 “亮亮哥,你怎么了?”是望望的声音。 阿梨心中一惊,赶忙蹲下身藏在长长的餐桌下面,屏住呼吸。 陈亮始终不发一言,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脚步声就快要到阿梨近前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于静默的深夜之中显得尤为突兀,把望望吓得叫了起来。 “闭上嘴,别乱叫!你想把她们都吵起来是不是?”陈亮低声呵斥了句,转过身,朝相反方向折返。 低沉的脚步声终于渐渐离阿梨远去。 黑暗和未知将人的恐惧被放大了无数倍,阿梨心脏狂跳,努力用听力健全的那只耳朵听着走廊里陈亮和望望的谈话。 “亮亮哥,我怎么总觉着这房子好像有点邪门儿呢,要不咱们想办法尽快弄点钱,然后就离开这里吧。” “离开这你还能去哪?别这么大惊小怪的,不过是书房墙上那副油画被风吹下来了。” “可是好端端的......哪里来的风?” “这世上哪里没风?你当这房子看上去结实漂亮就是严丝合缝的?以后不许你再说什么离开这里的话,也绝不许你和阿梨说,否则你就自己一个人卷铺盖走人。” 望望像是被训得不敢再还嘴。 “拿上你的被子枕头,出去,从此以后我住这个房间。要是有谁问起来,你就说你不喜欢,主动和我换的,听懂了没有?” “我知道了亮亮哥,你别生我气,我什么都听你的!” ......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终于重归寂静。 阿梨躲在餐桌下面,抱着双膝将自己缩成一团,好一阵儿没回过神来。 陈家当初为什么会突然把陈亮送回福利院,之后又为什么会急匆匆地举家出国,现在看来,真相似乎另有隐情。 阿梨不知道陈亮离开福利院的这几年间发生了什么,但她十分确定,陈亮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会帮她赶走欺负她的大孩子的那个亮亮哥了。又或许,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也从来没有了解过望望。 想到这,阿梨忍不住掉了几串眼泪,心里钝钝的发懵,可哭完了,日子还是要继续,她虽是个瞎子,可也不能就这样像砧板上的鱼一样任人宰割摆弄。 阿梨抬起手背擦干了脸上的泪痕,正要起身,脑袋骤然磕在了头顶的桌子上,好在弄出的动静不大。 她吃痛地揉揉头上被撞出的小鼓包,抬手摸向头顶的桌板丈量高度,动作却忽然间顿住了。 阿梨用指尖沿着木头的纹理缓缓挪动,清晰地摸到了几个极小的、排列有序的凹陷下去的小洞。若是不懂盲文的人,就算是发现了,恐怕也只会以为是被白蚁蛀蚀出的虫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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