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弋吐出一口气,他在水中,似一条游鱼,扭动身子,跟在那些光点后方。 也不知游了多久,梁弋只觉得自己有些脱力。 到最后,完全是符咒拖着他在水中游行,抬头或是向下,都是幽深海水,看不见尽头。 那些光点终于停了下来,它们绕着海底的一根石柱子打着转。 石柱子上,雕刻着鲛人的图案。 梁弋停了下来,他抬眸看向面前的石柱子。 石柱子很宽,几乎有四人合抱粗。 在石柱子上方,极远的地方有光亮泄了下来,只是,那不是日光,而是海底漂浮的藻类带来的光。 梁弋身上带着的鲛珠隐隐发烫。 那是他临行前,姜涵海给他的,当鲛人能够感受到他时,他怀里的鲛珠也能感受到那群鲛人。 “鲛人渭——”梁弋的声音在水中显得有些沉闷,水泡带着他吐出的气息缓缓向上飘去,在漂至梁弋头顶时,有啵一声碎开。“在下梁弋,想求鲛珠一用——” 海底,没有回声。 梁弋喊出来的声音传出去一段距离,便像是被幽深的海水吞没了一半。 四下寂静骇人,只有梁弋的喘息声在周围萦绕。 梁弋连喊三声,都没有什么回应。 就好像,他找错了地方,那些鲛人并不生活于此一样。 可是,梁弋怀里滚烫的鲛珠告诉他,自己没有找错,那些鲛人就在离他极近的地方,正看着他。 只不过…… 只不过是他们不愿出来相见,也不愿出借鲛珠救姜南离罢了。 梁弋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他周身因为符咒的存在,本该是不沾水的。 可是现在,梁弋却觉得有咸涩的海水顺着他的动作滚进了他的鼻腔里,让他整个喉咙都随之变得干哑。 可他没有立场去怪隐匿不出的鲛人。 鲛人一族,受姜家人迫害。 如今,要何等的心胸宽广,才能放下那百年的仇怨,来帮姜南离这个姜家人呢。 只是,鲛人不愿出现,梁弋却也不愿就此泛起。 只见梁弋缓缓吸了一口气,他从背后拔出横刀,横刀刀刃在海水当中泛出寒光来。 梁弋手腕一横。 横刀刀刃贯其手掌而过,红色的液体登时在幽蓝的海水当中弥漫开来。 “我知道,我的命于你们鲛人而言,没有半点用处。”梁弋的掌心一抽一抽地疼着,他的眼尾不知是受海水刺激还是什么,竟是隐隐泛红,像是印出了面前的血影,“鲛人渭,我请求你们出借鲛珠,救阿离一命。我愿生生世世,以血为契,为鲛人一族鞍前马后。” 有水波从远处荡来,荡开了梁弋举起的横刀。 梁弋抬眸去看,石柱后方,鲛人咎探出了半个脑袋。 梁弋松了一口气,他摆动身子,朝着鲛人咎游了过去。 在鲛人咎身后的水纹,有些扭曲奇怪,鲛人咎一头扎进了那片水纹里。 就那样凭空消失在梁弋面前。 梁弋一愣,鲛人咎的手又从那片水纹里伸了出来,对着梁弋招了招。 梁弋跟了上去。 穿过水纹时,梁弋的耳膜受到了重重的挤压,嗡鸣声在他脑子里回响,几乎要撞破耳膜。 好在,随着四周水纹的漾开,耳朵里的不适之感渐渐散去。 梁弋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按在太阳穴处,他轻轻拍了拍脑袋,却觉得另一只手上一凉。 抬眼去看,这才发现,鲛人咎不知什么时候和他靠得极近。 正用一团白色的鲛纱包裹住他的伤口。 梁弋并不在意他手上的伤口,他有些着急地看向鲛人咎,“我想见鲛人渭,阿离出事了,时间紧迫……” 梁弋的话尚未说完,鲛人咎清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急。” “等着,很快。”鲛人咎眨了眨深蓝色的眼睛,梁弋眼眸中有一丝惊讶,他看向鲛人咎,一时没有说话。 他记得,上次和鲛人咎分别时,鲛人咎尚不会说人言。 可现在,虽只有零星的词语,却也能将意思很好地表达出来。 鲛人咎见梁弋停在了那儿,便垂头继续做着刚刚的事情,他小心翼翼地用鲛纱在梁弋手上围了一圈又一圈,“伤口,好了。” 鲛人咎松开了手,他摆了摆好看艳丽的鱼尾,转过身,朝着一个方向摆尾游了过去。 梁弋跟在他身后,穿过了鲛人一族如今栖居的地方。 海水中央,有一棵蜿蜒的高树。 树上开满了饱满的白花,花瓣轻轻垂坠着,周围有小鱼成群绕着。 以那棵高树为中心,礁石海葵,珊瑚蚌壳四散分布。 那些,就是鲛人一族的房子。 比起上回在息壤铸成的高壁后方所见道的鲛人一族,这一回,梁弋见到了许多小鲛人。 那些小鲛人看起来,就是孩童的样子,鱼尾也显得短短胖胖,没有成年鲛人的修长眉眼。 那些小鲛人好奇极了,也不怕人。 见有没有鱼尾的客人来访,纷纷从礁石之间游了出来,它们的声音软嫩短促,还没有长出成年鲛人那样婉转的音调。 一片这样的声音混在一起,倒是不像在海底,反倒有几分像在树梢上,黄鹂正排成一溜,此起彼伏地发出声响。 鲛人咎也察觉到了他们身后跟上了这一群小尾巴,他有些无奈地停下了动作,转过身来,对着那些小鲛人,发出一串悠扬的音调。 小鲛人纷纷停下了动作,后面的有些躲闪不及,撞上了前面的,一个撞一个,最终离梁弋最近的那头小鲛人,一头撞上了他的背。 梁弋转头去看,那只撞上他背的小鲛人翻了半圈,脑袋朝下,栽了下去。 梁弋伸手拉住了小鲛人圆滚滚的胳膊,小鲛人被他扶住,在水里再一次站稳。 只是,刚刚虽险些栽下去,小鲛人却不觉得害怕,浅蓝色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梁弋,写满了好奇,他伸出胖胖的胳膊,戳了戳梁弋身上的衣服,咧嘴笑了起来。 鲛人咎有些无奈,他伸出手,将那只小鲛人抱在了怀里,又扇动尾巴赶走了其他还跟在后面的鲛人。 “走。”鲛人咎抬眸看向梁弋,单个词单个词地吐出来,“他们,顽皮。” 梁弋的视线落在那条回头看向自己的小鲛人身上,小鲛人见梁弋朝着自己看过来,它嘿嘿笑了起来,还不忘抬手拍拍,发出清脆的声响。 梁弋的情绪一直像是半漂在空中的。 可现在,他看着面前活力无比的小鲛人,却生出希望来了。 先前在那座海底监牢,鲛人一族是多么无望,多么颓然。 可现在,短短不过半年,却已经这般充满生机了。 只要有希望,那么无论多么渺茫,那都是确切的,可以抓在手中的希望。 小鲛人口中发出无意义的单音,他伸出一个捏得极紧的拳头,对着梁弋挥了挥,又啊啊叫了两声。 梁弋往前游了一段距离,抬手握住了那条小鲛人圆滚滚的拳头。 拳头松开,里头,一个有些硌人的东西落在了梁弋掌心,垂眼去看,那是一块贝壳。 贝壳的纹路漂亮,里面还掺杂着蓝光。 鲛人咎听到动静,回头看向他们,等他看清梁弋手中的贝壳时,轻笑了一声,“礼物。” 鲛人咎回眸看向梁弋,“他亲近你。” 就在鲛人咎不算熟练的话语中,他停下了动作,在他们面前,是一片珊瑚群。 珊瑚群里,各色的珊瑚都有,看起来艳丽不已。 只是,珊瑚的色彩同鲛人渭极为美丽的鲛尾比起来,却又显得逊色。 鲛人渭盘着尾巴,坐在珊瑚群中间的平滑石头上。 小鲛人从鲛人咎的怀里跳了下来,游到了鲛人渭的身边。 鲛人渭抬手摸了摸小鲛人的脑袋,又以眼神制止了本要说话的鲛人咎。 鲛人咎深深看了鲛人渭一眼,而后对着小鲛人招了招手,等小鲛人游了过来,他便牵着小鲛人游离了珊瑚群。 成片的珊瑚群中,只剩梁弋和鲛人咎。 鲛人咎抬眸看向梁弋,他的视线,率先落在了梁弋的手掌上。 梁弋的手掌上海裹着鲛人渭替他包扎伤口的鲛纱。 梁弋循着鲛人咎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掌,他抬手解下了鲛纱,抬手放在了耳边,“鲛人咎,我刚刚在外面说的话,都是作数。” “只要你们出借鲛珠,等我救回阿离,我什么都愿意替你们去做。” 鲛人咎没有说话,他轻轻晃了晃鱼尾,久久看着梁弋。 直到梁弋的视线缓缓颤抖起来,他才浅声道,“哪怕去死?” 梁弋眼眸微垂,“哪怕去死。”他声音肯定,丝毫没有犹疑。 鲛人咎摆动尾巴,游到了梁弋面前。 “能够凝魂聚魄的鲛珠难得。”鲛人咎看向梁弋,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梁弋的心随着鲛人咎的话揪得极紧,他全神贯注地盯着鲛人咎,生怕错过他说出的每一个字。 “当年,鲛人族中,的确有这样的鲛珠存在,可是现在,即便倾尽全族之力,也凝结不出一颗鲛珠了。” 梁弋心头如同重锤落下,他沉默地看向鲛人咎,胸膛的起伏渐渐变得明显起来。 鲛人咎看着面前的人类男子,沉默片刻,继续道,“也不全是全无办法。” “白龙喜水,若是白龙龙身龙魂能重回深海,也许鲛人一族能借白龙之力凝聚出新的鲛珠,只是白龙……” 梁弋声音有些沙哑,他接过了鲛人咎的话,“白龙当年被姜家人围剿,现在,只是枯骨一副。阿离按照当年约定的那样,将白龙的龙骨送还给了鸣蛇。” 鲛人咎看着面前像是被抽走了脊骨一般颓然的男人。 他动了动唇,抬眸看向不远处的高树,话音突然一转,“鲛人一族现在能够重新寻得栖身之所,是因为祖宗的庇佑。” 梁弋抬眸看向鲛人咎,面带不解。 鲛人咎抬手,指向不远处开满了白花,从远处看起来,格外摄人心魄的高树,“那是鲛人魂魄被渡化,释然后留下的最后一口气,凝成的高树。” “高树净水,有它的存在,鲛人一族便有了足够的时间休养生息。”鲛人咎收回手,“我知道,那些鲛人魂是姜南离渡化之下,才会从多年的苦痛中脱离,所以,我愿意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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