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员听愣了,侯佳音接茬:“我们这边也一样的,双减不让开补习班,老师悄悄的去学生家里教,像特工。我们河北考生多,没有好大学,竞争特别激烈。” “河北工业大学是211呀。”中铺小妹妹说,“我有个表姐在那。” “河北工业大学,”侯佳音面无表情,“在天津。” …… 姜辞墨听得心酸又头疼,幸好隋风还记得谈话的主题。他话锋一转,说:“我们公司是一个外企,做应用软件的开发。我家和我爱人家都在铁岭,我们是熟人介绍的。当时还有一个浪漫的故事。我在百合网挂了好几天,看到一位心仪的女士,正要联系她我同事就推荐我去相亲,我不好拒绝,到那一看,名字和相貌都对上了,就是百合网那个女孩,我爱人。” “这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姜辞墨拍手。“关于你爱人有什么能说的吗?”像这种有配偶的必须得多问几句。 隋风抿了抿嘴,“她像她大姨。” “啊,性格是吧。” “除了性格。” 姜辞墨:“……” 人一提到亲近的人很难客观,说出来的话经常飘渺,问点实际的吧,“她做什么工作的?” 隋风突然站了起来,指了指外面。姜辞墨心里瞬间激动,他老婆不会是秘密特工吧?核弹研发?实权大佬?她连忙跟出去,到了车厢口。昏倒的穿制服的女人还可怜巴巴地和乘客挤一张床。她的头往左歪,乘客的头往右歪。 “她在家。”隋风说。 “其实她比我学历高,原来我们都在互联网行业。她怀孕时候身体不好耽误上班,老板找她谈话,那意思还不明白吗?她就辞职了。生完孩子以后我心说一个硕士还有五年工作经验,能找不着工作?还真没找着,没单位要她。那段时间我待遇升了,她就先呆在家带孩子。现在她比我还忙。真是……折腾孩子也折腾家长,一个小学生……真是,嗐。” 姜辞墨略算了算,这孩子是2013年出生,现在九岁多。那时候隋风27岁,他老婆应该差不多,确实也不算早育了。 “我爱人比我大三岁。”隋风又一次未卜先知了姜辞墨的心理活动,“本来我们就打算晚要孩子。正好那会她刚弄完一个项目,地位挺稳定的,她们公司当时宣传福利相当好,这补助那产假的,一怀上嘴脸全变了。后来才知道,你知道吗,”,隋风伸手掏兜四处扫视,陀螺般转了半天,举着空空的手叹气,“她傻呀。底下大姑娘小伙子全等着她让位呢!可不怂勇她早怀吗?天天给她讲大龄产妇危险,还发微信软文吓她。上边要裁员早放出信了,躲着她说,她不知道。过一两年才是真稳定,14年她们公司好几个孕妇。” 他的动作表达了一个对妻子失去工作的男人的愤怒,和配合无烟车厢的高素质,还有最后发现兜里根本没烟的悲伤。 姜辞墨不知道说什么好,她隐约感觉那的确是个大公司,内部斗争如此地腥风血雨,这种公司出来的人才无缝转型海淀虎妈,前途不可限量。当然她喜不喜欢这个前途就是两回事了。 回去后她扭头去看小朋友的小脸,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孩子一直很安静。现在他在玩贪吃蛇,巨无霸蛇傲视群雄,他曲着一条腿懒洋洋趴在膝盖上单手操作,有一种属于老玩家的从容。 很普通的一个家庭,父亲工作,母亲全职,孩子上学。一眼就能望到底,就看你愿不愿意扒开底下的这层灰。 姜辞墨打开自己的手机,新建备忘录,写上“我”。 性别年龄民族国籍 学历工作特长爱好 亲缘友情家庭事业 身体外貌性格事迹 头脑被榨干了,她想不出别的。脑中过了一圈,目光定格在后后行。 她注意到隋风一开始就同时介绍了自己和儿子,然后是大姨姥的去世,儿子的学业,爱人的相遇,还有姥爷。一切都是小家庭和岳家的事,他自己的部分少之又少。 姜辞墨深吸一口气又有了干劲:“你身体怎么样?” “很好。”隋风犹豫了一下又说:“颈椎总疼,腰也疼,心脏熬夜会疼。大毛病没有……” “心脏可不能当小事!” “查查身体吧!” 对面一老一小异口同声喊起来,隋风愣了一下,笑起来说:“好。”姜辞墨觉得他不会去查。 “工作压力很大吧?内容上有没有异常?”互联网行业千变万化,牵涉到无数信息,甚至那块写着“你是谁”的电子版也和程序有关系。所以姜辞墨才逮着随风可劲儿问不放手。 隋风轻飘飘道:“工作一切顺利。累是肯定累的,在大城市打拼的人谁不累呢?不累就没钱赚。我爱人能被挤走,我也能。” 他低下头。 “所以我害怕。” 害怕有人比自己更累,害怕自己一放手,整个家庭就像失去根的浮萍被激流冲走,冲散。他害怕老板不让自己累。 姜辞墨彻底明白他为什么不提自己了,拼到这个份上自己的生活已经不重要了。孩子的生活是学习,老婆的生活是孩子,老公的生活是工作和老婆孩子,每天都填得满满的。什么朋友啊,同事比朋友亲多了。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这个男人,尤其是现在他可能连命都快保不住了。他爱人在遥远的家里已经听说老公孩子一起失踪,一边对着亲戚,一边对着葬礼,连失三个亲人。她自己想想都要疯。 寂静的车厢里,只能听到车轨摩擦的闷响,桌子上不知道是谁之前倒了茶,在杯底的茶叶随着摇晃向杯口盘旋,鱼跃而出,只剩下一摊空荡荡的水。 只放一片茶叶能喝出什么味来呢?姜辞墨心想,这算是茶吗? “哥哥。”寂静的车厢里,有人轻喊。隋风丝毫不动,姜辞墨倒是抬了头。坐在中铺的小妹妹又喊:“姐姐,姜姐姐!” 她手中拿着一个笔袋,正很费劲地扣它的拉链,不一会儿,从上面解下来一个小挂件,双手递给姜辞墨。 挂件的一头连着系结的红绳,打结的方法很巧妙,看上去就像朵朵绽开的花。下端是一个摸上去滑溜溜冰冰凉凉的玉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中间甚至是镂空的,能看见瓶肚子里面有一簇玉雕莲花。 “这个玉净瓶吊坠,什邡罗汉寺住持亲自给它开了光,代表平安吉祥的。戴上它能逢凶化吉,累积善缘。”小妹妹异常认真,“姜姐姐,你摸一摸,寓意很好。然后递给哥哥就好。” 姜辞墨很郑重地双手捧着递给隋风,隋风更为郑重地从头到尾摸了两遍,还给姜辞墨。 “谢了。”隋风说。 “不是,”小妹妹摇头,“送你了。” “你要带着这个弟弟回家。他们都很想你。” 隋风怔怔地看着小妹妹,小妹妹面如春花,“我天生受佛祖保佑,没东西加持也天不怕地不怕。” 鬼使神差地,相信科学的隋风紧紧捏住小小的玉瓶,又轻轻挂在儿子的外套上。玉瓶清透的乳白色随着孩子身体的摆动,仿佛真的闪烁着五彩灵光。
第5章 退休技工曲超英 “您好,曲超英奶奶是吧?” 老人的头发并不是花白的,而是褐灰色。这是白头发染发后掉色的结果。她的身份证开头是220402,但地址在长春市某小区。姜辞墨知道省会城市的代码肯定是xx01。 “您是……四平,还是辽原人?”她猜测。 曲超英点头。“辽原。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 有时候一句话能概括的人生才是真正颠沛流离的人生。曲超英穿着黑底穿花蝴蝶毛衣,下面套乳白色棉裤,短发烫羊毛卷。她皮肤很白,高鼻梁窄下巴,坐在硬床板上背部挺直。一旁的平板上是暂停的电视剧,应该是她发病前看的,画面是一群民国太太。 姜辞墨想问问这是什么剧,以此打开话题。最上铺的大哥突然发出感叹:“大姐,你这普通话真标准哈。” 曲超英咧嘴大笑:“瞎特么学,搁大城市熏陶的!” “真能耐,你真能耐。”大哥频频点头,“我全国跑业务都没整会,人家说我一嘴大碴子味张嘴都乐,操了。这玩意天赋,真靠天赋。” 本来大哥没搅合之前姜辞墨的确没感觉她的口音有什么问题,现在她是彻底觉得这俩人都是地道大碴子。然后她意识到一个问题,曲奶奶是目前为止她采访到的第一个真纯东北人!隋风是半路出走,侯佳音是河北土著,2号铺那俩男女明显的南方口音,5号铺的小妹妹刚才说的是京片子。一共算下来,只有眼前这奶奶和上铺大脑袋是唯二的黑土地希望。 他们两位,坐这趟车,不是远走,是回家。 她立刻再再再次精神充沛起来,看着手机上备忘录里的条目,自信连串发问:“您是汉族人吗?现在是工作还是退休了?哪里高就?”她知道有些少数民族是不爱登记的。 “汉族,汉族。”可能是大哥的话给她鼓励,曲超英的口音真的开始标准了!她区分平翘舌准确地说:“我是老工人,拖拉机厂里安零件的。早退了,我今年七十五,属猪,天生劳碌的命。” “我叫白云,他叫黑土。我属猪,他属虎。我七十一,他七十五。”姜辞墨鬼使神差地突然顺嘴边溜出来一句话,顺口溜顺口溜,意思终于明白了。 “操,年轻人也知道这个。”大哥小小惊讶了一下。 姜辞墨想说这个小品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活在这个世上了。关键是现在春晚也没得看,俗话说要想代替他,就要打败他。沈腾孙涛马丽三剑客目前还没挑赢赵本山宋丹丹两位大侠,江湖就这样在式微和鼎盛中来回切换,如同江湖的水波。 “我也直道。”侯佳音讲东北话也像模像样的。 曲奶奶没笑,眼神默默盯着某个方向,顺着目光看去,姜辞墨看到了毕小朋友,他换了个游戏,消灭星星。 天生劳碌,对于一个七十多岁的中国女人来讲,也只有这么几种方式了——姜辞墨斟酌道:“您儿女在哪发展呢?” “姑娘在美国,小子在北京。我这不刚看小孩回来吗。”曲超英脸上有了一丝波动,“我孙女在中国科学院大学念书,学数学。你认识她不?” 姜辞墨笑了,“估计不认识,她是大学霸。”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她是一年级的,你们都在北京上学,都是丫头,认识一下呗。她没有硬亲戚在北京,你挺闯浪的,你跟她当好朋友,就没人敢欺负你俩。” “我们不是一个学校的。”姜辞墨说,“我的学校在昌平,郊区。”离得太远。 “她也在郊区,叫雁栖湖,有个湖挺漂亮,空气比城里好。就是晚上僻静,小姑娘怕出事,咱也不知道为啥不在城区建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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