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但命运知道,它知道你的过去,你的未来。」 董光祖道:「你可以握住我的手吗?我有点害怕。」 我把针给董璟,一只手牵他,一只手牵着他妹妹。 「我做了错事,对吗?」他扭头看我,喃喃道。 「我种下了恶因,所以,我必定品尝恶果。」 回想在里世界的经历,时间倒流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怪。 神会在这一刻现身,一定是因为,他快要无法阻止时间的倒流了。 他想要反抗,想要活下去,想做最后的挣扎,所以找到了我们。 我有强烈的预感,现在的我们,离胜利只差临门一脚。 动动手指,就可以让命运的齿轮加速转动。 我向捻针的董璟示意:「动手吧。」 一个月前,我和邓晚扎了耳洞。 董璟道:「小心,会疼。」 在那根针扎向我的耳垂之前,我问董光祖: 「你知道凌驾于神之上的是什么吗?」 他愣了一下:「我......不知道。」 「是命运,是世间的因果。 「强大如神,创世时,亦逃不过命运的伏笔。 「不必担忧,一切皆有定数。」 董光祖道:「谢谢你,永别了。」 董青道:「哥哥,我害怕。」 我道:「别怕,再见。」 董璟道:「有缘再会。」 耳垂的刺痛传来,洞外传来惊天动地的哀号。 他矮下身子,终于钻进了洞中,企图抓住我的衣角。 我岿然不动,已全然抛下惧意,挣扎是没有作用的。 「对了!」董光祖道,「你是谁?你为何能......」 我张口欲言,却发现脑中是空白的一片。 一切都已经被命运谱写完毕。 与此同时,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 一帧帧画面从我眼前飞快闪回,异常明晰。 时间退回一个月前,我和邓晚去街口打了耳洞。 时间退回七个月前,郎中说我有孕三月,邓晚给我煲了鱼汤。 时间退回十个月前,邓晚宽慰躺在榻上的我,就当是被狗咬一口了。 时间退回一年前,邓晚生下的女儿夭折,我刚嫁进村,她抱着我流了很多眼泪。 ...... 时间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一切似浮光掠影,从眼前匆匆掠过。 到最后,不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它就像疯了一样,飞快地奔腾而过。 我看着神明山一般伟岸的身躯逐渐垮塌,他变得越来越柔弱与渺小。 我看着董村渐渐变得荒芜,它的财富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到完全消弭。 我看着自己从二十六岁到十六岁,面黄肌瘦,食不果腹。 我看着董光祖从十岁的孩子变成婴儿,爬回他死而复生的母亲的腹中。 时间退回十年前,董光祖的母亲抱着一个女婴来到女儿溪边。 从虚空中走来的我上前道:「夫人,您在做什么?」 女人没有抬头:「姑娘,您是外头逃荒来的吧?」 「您瞧出来了?」 她叹气:「饥年,村子里没口粮留给女人吃。」 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婴儿:「我养不起我的女儿。」 「她叫董招娣。」 「你怎么知道?」 「我会看相。这孩子是个吉星,您好生养着。」 「真的吗?」她眼睛一亮,「她能让董家转运?」 「此乃天机。」我讳莫如深,「不可泄漏。」 女人抱着婴儿离开了女儿溪。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简单。 里世界的未来被改变了。 表世界的过去也改变了。 恶因没被种下。 紧接着万物生长,时间停止倒退,奔向十年后。 天地骤变,我脚下的草绿了又黄,天空摇摇欲坠,地面塌陷。 「师姐。」董璟抬袖帮我拭泪,「里世界要开始崩坏了。」 「你看见了吗?」我发现自己在流泪,「我姐姐还活着!」 所有人都得到了救赎,包括我的姐姐。 我想再念一遍她的名字。 可那三个字就像水面的波纹,在脑中消弭。 「董璟......是谁?」 我茫然回头,看见一位少年,愣愣道: 「我是谁?」 我的头胀痛了起来,像是有人往里头灌满了水。 我不是苏念慈,也不是嫁到董村的女人,我是,我是—— 我是常乐。 父皇常源封我为长乐公主,但我的人生并不常乐。 君主不仁天下大乱,百姓焚香诵经倾诉欲望供奉神佛。 于是,神真的降临了。 他们分踞各地设立法则,屠戮异己吸纳信徒,在疆域内创建属于自己的领域。 父王深感皇位岌岌可危。 于是他指派一人代他前去镇压邪祟,解救苍生,宣扬皇威。 这个前去送死......啊不—— 这个送温暖的善举,便落在了我这个不受宠的长公主头上。 我自幼被送往落雁山学艺。 同门嫉恶如仇,把我视为皇室的爪牙,总爱挖苦我: 「常乐师妹,你为何不笑?」 我便会很实诚地告诉他们:「因为我生性不爱笑。」 我的回答使他们深感无趣。 同门哄笑后转身去捉弄新来的小孩,天赋极差的宋瑾之。 我和宋瑾之同为难兄难弟,但并不惺惺相惜。 我总被遣去打水,而他要补衣裳。 都说熟能生巧,七年后,宋瑾之绣得一手好花。 抬手飞针,能正中飞贼的眉心。 至于我,我苦修七年,才被告知神明之貌不可直视,否则会失去神智。 可弑神,总不能不看神。 我只好接纳师父的提议,亲手剜下了双眼,制成了珠钗。 常人只当我是个无害的瞎子。 却不知我的眼就在身上,甚至,能窥见更多玄机。 空空的眼眶有些惹眼,我取来一条丝带覆在眼眶之上,在脑后系了个漂亮的结。 然后我捧起铜镜细细端详。 白如羊脂的肌肤与殷红的唇。漆黑的眼被嵌在簪上,插在鬓间佯装饰物。 浑圆漆黑的珠与黑色的簪身,在发间毫不起眼。 使我这条能单手举十米长刀乱砍人的疯狗,更像柔弱而不能自理的猎物。 同门之间开始流传新的说法: 长公主常乐为屠神证道挽救苍生,不惜活剜双眼,是个狠人。 再也没有人敢问我为何不笑了。 终于轮到我发问: 「师兄师姐,你们为何不笑?」 他们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因为我们生性不爱笑。」 这场长达数年的变相排挤,终于在我学艺精进,决意出山之前落下了帷幕。 师兄师姐每人贡献一颗小米,在上头施法落咒,装进香囊,赠与我和师弟。 我与宋瑾之便上路了,并在路上温习了弑神的功课。 神明拢共七位。 他们各自设下结界框定疆域,称之为神蜮。 神蜮之内,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因为这是神明的意愿。 外来者进入神蜮后,会进入一具新的身体,被默认为神的信徒。 作为神的信徒,就要遵循神蜮的规则。 如果举止怪异,神会降下惩罚。 棘手的是,每个神蜮的法则并不相同。 这意味着,生存下去的办法,要靠我们自己摸索。 我与师弟需要做的,便是一面遵守规则一面寻找线索,推出神明的藏身之处。 最后,弑神。 神殒,神蜮消失,畸变的区域就会变得正常,恢复原本应有的宁静。 ...... 怪不得,我掌赶尸铃时得心应手。 怪不得,我淌下的泪能打湿我的额角。 怪不得,我在溪面和溪底,能看见不一样的东西。 原来,是专业对口了。 回过神时,我与一位少年身处桃源洞前。 他与董璟的眉目有几分相似,但年纪更轻。 少年身着洗得发白的蓝袍,宽肩窄腰,身形颀长,气度风流。 「师姐。」他走向我,自然地站在我身侧,「神殒,该动身了。」 「宋......」我迟疑片刻,想起在族谱看见的名字,「董瑾之?」 他淡淡应声:「嗯,是我。但我更喜欢师父赐给我的姓氏。」 宋瑾之生今年恰好十八,生得神清骨秀,风采高雅。 漆黑的长发绑作马尾高高竖起,使眉宇间徜徉少年特有的英气。 我仰起脸看他: 「十年前,八岁的你从董村失踪。 「三年后,十一岁的你抵达师门,求师父收你为徒。 「习艺七年,十八岁的你跟我出山屠神......怪不得你小时身体不好,总受欺负。」 宋瑾之道:「我从小体弱多病,饥荒时,我是家中的累赘,父母想与邻家易子而食。」 「所以十年前,八岁的你连夜出逃,离开董村......此后,董招娣降生,再被溺死。」 「你好像有事想问我。」他低头看我,眸中古井无波。 有,岂止是有。 年仅八岁的你,是如何从饥肠辘辘的父母手下,逃出生天的? 你的父母与你消失在同一天,他们是在寻找你的路上失踪的吗? 出逃之后,年幼的你不能做工赚钱,你的口粮是打哪儿来的? 你的父母在哪里?他们是在追逐你的途中跌下山崖,还是...... 还是做了你腹中的口粮,化为你血肉的一部分,陪伴至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可以窥天,却窥不清人心。 我神情严肃:「我是有些话要问你,附耳过来。」 宋瑾之脸色微僵,矮下身子,把耳朵凑上来。 我道:「你向我保证,此生都不会对我说谎。」 宋瑾之道:「宋瑾之此生不会向常乐说谎。」 「很好。」我踮起脚,轻声道。 「你知道崔绣绣的家在哪吗?」 宋瑾之无语凝噎:「这就是你想问的事?」 「对呀。」我点头,「不然,你想我问什么?」 「在山脚下,她爹是崔老汉,叫我们上山寻她......」 「笨。」我屈指弹他额头,「她家就在这里。」 峭壁高耸入云,下头有个巨大的山洞。 宋瑾之回头凝视黑黢黢的洞口: 「桃源洞?」 「桃源洞。」 步入洞中,并没有曲折窄小的甬道。 行至洞中深处,我又与那尊巍峨的神像相逢。 表世界的未来被改变了,神像前并没有化为白骨的新娘。 新鲜的三牲肉与色泽光亮的纸扎新娘,静静地摆放在桌案上。 线条粗粝,使神像面目模糊,性别难辨,只能隐约窥见一点儿人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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