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养皿里,两枚黑色胚胎紧密联结,互相交流养分与信息。一个细微讯号出错,其中一枚胚胎开始生长出卷曲触须。 “是不良变异。隔开它们!” 胚胎被冷冻,封存,运往远方。 在散发微光的冷气里,有无数双眼睛注意到了被封存的胚胎。 诺曼蹲守在暗处,懒洋洋地挥手驱赶纠缠胚胎的影子。他像一盏银灯,能够在记忆里烧灼出痕迹。脑虫记录下了他的行为,并且互相传阅数据。 “诺曼的数据如何?他也是实验体之一。” “不。他是出现返祖现象的人类后裔。他存在的意义是为了识别成功个体。” “继续实验?” “这次从奥菲利亚开始。” 脑虫退去,留下了一只生长有鱼人的利爪尖牙,凶恶异常的雌性生物。诺曼歪头观察了它一会,毫不留情地将其扑杀。 “奥菲利亚淘汰。这次从奥黛尔开始。” 话音未落,奥黛尔看见“自己”走向了不远处的荒蛮草地。 她观察着“自己”在草地上迅速找到了目标——那些红色鲜花。随着环境变化,她遵循本能探索四周,始终不曾怀疑过自己身在何处。 被玻璃墙和虚拟投影制造出的微缩世界里,曾经的奥黛尔嗅闻着自己采集的红色花朵,因为记忆里的模糊片段而疑惑。 直到有人来到玻璃墙后,带来了一抹真实的光亮,她才回头望向墙外,疑惑问道: “……曼西亚?” “她提到了一个有趣的名字。” 正在凝视她的卡哈斯曼贵族说道: “我愿意看见她跨出囚笼的样子。无论你们是否愿意。” 隐藏在看不见的角落里的蛛网开始重新编织,打碎玻璃屏障。脑虫的阻拦和他人的猜忌统统化为泡影。 奥黛尔捧着花束,小心跨过玻璃墙的碎片,走向光芒之中的卡哈斯曼贵族。 她困惑地微笑,同时问道: “我叫奥黛尔。你叫什么名字?”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已经足够熟悉。在喉咙深处凝固的饮料被奥黛尔吐了出来。她所看见的飞速变幻的记忆也就到此为止。 诺曼替她擦拭额头,挤压她的胃部让她全部吐出来: “你看见了?” 奥黛尔能感到他的手掌按压在自己的腹部,也能够闻到他散发出的幽幽香味。但这些仍然让她感觉到自己漂浮在某个虚幻领域里,稍有不慎就会跌倒。 她掐着诺曼的手,转头问他: “我怎么了?” 诺曼举起自己被掐的那只手,刻意做了个咧嘴的表情,才说道: “你的脑袋缝了个新身体。就这么简单。在这里,身体很容易制造。困难的是有脑子。” 他指了指对面的玻璃墙。 墙内有两两三三的人类在散步。有人仰头面对阳光,有人拨弄花草。所有人都重复着一套动作。 他们的脑袋扁平,活动时没有丝毫思维波动。 奥黛尔摇头: “我……我在记忆里没有看见过他们。” “当然了。你能追溯的只有自己的记忆。” 诺曼说道: “这些人类后裔在久远以前就完成了分化。他们预料到了无穷无尽的纷争,于是选择了正确而且简便的方式。那就是退化。” 奥黛尔很快就理解了何为退化。 她想到的是自己在草地上看见过的柔弱生物。没有语言,没有思维,但是在被植物吞噬后,它仍然以原本的形态复生。 诺曼仔细观察着她: “现在你一直追求的真相揭晓了。感觉如何?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复兴人类的冲动吗?” 奥黛尔知道他在嘲讽。 她转过身,独自一人面对和煦,无趣的草地。 诺曼轻声道: “看来你不需要什么目标了。” 在他离开前,奥黛尔叫住了他: “为什么他们要一次又一次复制我?” 诺曼直言不讳: “你的身份很特殊。有人认为你能孕育真正的人类后代,不是这些退化后裔。有人认为你能改进卡哈斯曼人的繁衍方式。现在我们只需要等待一小段时间,就能知道真相了。毕竟——” 他指向了天空中的某个方向。 他指的是卡哈斯曼母巢的方向。 奥黛尔不得不想到记忆中的匿名女性说过的话: 我很高兴自己没有后代。 她问道: “我能孕育人类后代?” “理论上,你的确可以。” “理论上?” 诺曼望着她,过了很久,才像是终于不得不揭晓某种重大事实一样微笑: “你知道,人类孕育后代需要雌性和雄性,而那个最适合你的雄性,门罗,实际上更像一条鱼,对吧?” 奥黛尔用一种明了的目光盯着他看。 诺曼愉快,坦然地说下去: “我不知道你心里的人选是谁。依我看,你身边合适的雄性好像不多。” 奥黛尔冷冷道: “我没有人选。我只是想知道,我有什么选择。既然孕母可以是雄性,那么你也可以当孕母,不对吗?” 诺曼哈哈大笑: “不错的打算。但是抱歉。你选错了人。我的全身都是军事基地制造出来的。意思是,我没有繁衍能力。而且我很高兴自己没有。毁灭比生存有趣。”
第251章 一只甲虫分开草叶,践踏刚刚出土的花朵。坚硬闪亮的外壳让它在这片土地上耀武扬威,似乎毫无对手。 直到一只银白色的巨物从天而降,将它掀翻。 甲虫背部着地,在浅浅的草叶旋涡里笨拙挪动着身躯,小眼睛转来转去。 诺曼将它轻易捉起来,轻易看出这只甲虫只不过也是一具被设定好的躯壳而已。 然而它会动,会寻找阳光。这就已经够了。 甲壳在他手中发出一道反光,映射在玻璃墙上。那些只具备最简单的条件反射的人类被吸引过来,徒劳伸出手指点着这一丝虚假光点。 诺曼一松手,让甲虫飞进玻璃墙内。 这小东西很快就在模拟环境里失去了活性。然而人类的好奇心并没有消减。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聚集起来,用手指头戳弄着甲虫。还互相发出简单的音节。其中甚至有人说出了一个完整的词: “虫。” 诺曼当场跳起来,观察着这群连甲虫都应付不来的人类。 他们中有人捧起甲虫,有人原地刨坑,其他人观察着同类的动作。在甲虫被埋葬后,他们居然还默默待在原地。像是在哀悼。 诺曼不用思考就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他转身走到稍远处,果然看见奥黛尔手里拿着电子书,在为一群人类讲解文字。 “喂。” 他敲了敲墙,让几个人类惊讶的凑过来看: “别给他们学任何东西。这样很残忍。他们设计出来就是为了吃,休息,死掉。其他一切对他们那点儿大脑来说都是负担。” 奥黛尔手里的电子书又翻过了一页。 “但是他们学的很快。再过几天他们就能和我说话了。” 说到这里,她瞥了他一眼: “总比和你说话好。” 诺曼随手抓出来一个人类。接触到玻璃墙外的世界,人类很快浑身抽搐,悄无声息地死去。 紧接着,诺曼把手里这具软绵绵的尸体推回墙内。 全新的人类从旧身体里诞生,疑惑地望向四周,随后就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对一个只能生活在模拟场景里的物种来说,” 他指了指远处因为假死的甲虫而惊慌逃跑的人类: “让他们有知觉就是暴行。” 奥黛尔瞪着他。每当这时,他唯一的办法是转身就走,绝不回头。 不知道她是放弃了,还是找到了别的乐子。总之当一天结束时,奥黛尔回到飞行器里和他面对面,脸上已经没有了愤怒情绪。虽然也不见得有多开心。 他猜测,大概所有物种都只应该在必要时才生活在一起。否则迟早会互相杀戮干净。即使只剩下最后两人也不例外。 飞行器的舷窗外,阳光正在天际消逝,向地面洒下一片暧昧余温。 奥黛尔面对诺曼准备的食物难以下咽。 她的身体好像还在维持着旧习惯,渴望着虫蜜。 这不对劲。 她悄悄拿出了自己今天捉到的甲虫,让它在自己手掌里乱爬,用计数来保持清醒,避免自己睡着。 不要进入黑暗中。不要进入那片充满虫蜜,杂乱思绪和航行图的空间里,和幼虫面对面。 但是它的确在等待着她。这种无声的等待是一种折磨。 每次独处,她都知道自己最终会在漫长的等待中崩溃,像是那些无脑的人类后裔一样,凭借本能跟随信息素的气味,回到它的身边,成为它的计划的最后拼图。 “如果我回去了,会怎么样?” 她忽然问道。 “你说,回到人类身边?” 诺曼狡猾地回答: “不会怎么样。他们虽然蠢,但还是比你以前的朋友好得多。” 奥黛尔望向了他依然挂在飞行器里的那些标本,花花绿绿的服装和虚拟相片。 只有在这里,才能看见一丝过往生活的痕迹。 她又问道: “如果我回去,你会和我一起吗?” 诺曼看了她许久,脸上依然是标准笑容,甚至让他显得有些咬牙切齿。 “我们不是久别重逢的爱情小说里的人物。” 他说道: “如果是,我发誓会宰了写出这段剧情的作者。然后把这本书扔到引擎里烧成渣,喂给人类吃。” 奥黛尔只能这样说道: “你不了解我。” 她一个人坐在远离诺曼的悬浮椅上,手中捂着甲虫,困难地等待下一个白昼到来。 土壤里残留的温度依然在渗透进飞行器里。 这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白天和黑夜。阳光是太空中漂浮的能源站模拟出来的。每个照明周期过去后,光线只是会被稍稍减弱,让环境始终维持在舒适的温度里。 尽管坚持保持清醒,她依然在光影摇曳时不小心陷入了一个巧妙融入环境的梦境。 她梦见自己是被困在驾驶系统里的一缕光焰。当黑发蓝瞳的女孩率领虫群时,她也紧紧跟随在女孩的身边,成为跟随翅膀扇动的影子,或是在敌人眼中闪烁的恶兆。 女孩知晓她的存在,却始终不曾与她有过交流。奥黛尔感到自己被控制了。好像自己只是某种抽象的,可以被女孩操纵的概念。 当回到驾驶系统里,女孩会与各种各样的意识灵活搏斗,让光芒淬炼自己的全身,像一台精准无情的机器。 只有当她疲惫地合拢翅膀,沉睡之时,奥黛尔才会从光芒中短暂现身,面对这张被灿烂金色环绕的冷酷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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