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被说服,又像是更加怜爱露维亚。 “你说得对。我隐隐觉得希尔弗人摆脱阿利斯塔的过程太容易,不是件好事。”伊瑟恩不懂政治,却敏于直觉,“他们不像你,他们从没有为自由拼尽全力。” “可能吧。”复杂的东西她也分析不出来,只说,“祝欧仁妮好运。” “说到欧仁妮,克里尔舅舅好像很喜欢她。” “哈?” 露维亚不信,“我敢说他留在灰烬森林,经常飞到王宫玩儿的唯一原因就是虚荣。除了欧仁妮,谁还会给他那样的礼遇啊!比起喜欢,更像终于找到欣赏者。而欧仁妮荣誉感很强,有时候会束手束脚,我给她的毒药和护符,她一直都没用。可能她就是需要舅舅这个笨蛋给她出点笨点子。” “也对……” 他收了声,露维亚滔滔不绝,翘起的嘴角像一钩月牙,星星变成她的眼睛,伊瑟恩沉溺在她的笑容里,什么也不想了。 “走吧,咱们去找米亚,吃蓝莓馅饼!”露维亚拉着他,挤过人群,回到最初说要相爱的地方。 爱曾是奢望,是草率的戏言,最终归于日常。世界变得更好还是更坏了?露维亚和伊瑟恩身在其中,无法判断。 离开诺克雷以后,他们去到更远处的国家。走过繁华的城镇,幽静的乡村,遇见形形色色的人,收集了不少有趣的歌谣与故事,将其记录于纸上。 在某片荒原的深处,他们发现了一座宫殿遗迹,露维亚停下脚步。她在这里翻了翻,翻出一盏巨大的吊灯,点缀其间的不是灿烂剔透的水晶,正是龙身上尖细的尾鳞。 伊瑟恩攥住了露维亚的手。 不难判断,这里就是波丰帝国被战火摧毁的旧都,阿利斯塔引以为傲的贵血的源头。 露维亚不悲伤也不愤怒,她眼珠转了转,决定化为龙身,载着伊瑟恩,让他把图尔的鳞片扔到有人住的地方去。 伊瑟恩说:“露维亚,你善良得有点过分了,我真担心你……” 又来了,露维亚心想,他总是瞎操心,作为爱人,作为伴侣,把爱情膨胀成无限的责任,担心一头能够弑神的龙。 这合理吗? 露维亚对他说:“你曾给我讲述自己的噩梦,那时候,阿利斯塔差点把你掐死。你妈妈用龙鳞付了诊费。” 伊瑟恩顿时眼含热泪:“所以……你要帮助每个悲伤无助的母亲么?” 露维亚摇摇头:“那我可做不到,看情况吧。龙死不能复生,别管人类用这些鳞片换面包还是做装饰品,总比埋在原地积灰要好。图尔会开心的,我了解他。” 于是红色的巨龙飞过天空,随之而来的,是一场极尽慷慨的宝石雨。人们远远看到龙背之上有一道靓丽的影子,依稀是个金发男人。 露维亚会随手做一点好事,冲着讨厌鬼们喷火。更多的时候只管享受,伊瑟恩弹琴给她听,摘果子给她吃。 这样的事多了,龙的名声便悄然逆转。 各种各样的有关龙的故事开始在大陆上流传。其中以艾达的版本最为奇幻浪漫。 她虚构了一个纯粹的童话,有关爱情,有关命中注定的旅程,用简单的情节寄托自己美好的期待。她在口头创作中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建立起城墙一样坚固的自尊心。 艾达不再允许任何人说她和她的小姐妹们的是非了。在故事里,她已经安排主角杀死了无数难缠的敌人,可怕的怪物,甚至是邪恶的神明。明明只是编了个故事,可是,她在现实中的勇气也在增长。 她会与人辩论,她会攻击那些贬低她、侮辱她的人,她会为自己争取权利。她经常亮出怀里的那把小刀,直到没人再无礼地打断她在井边的讲述。 当然,这些都是露维亚和伊瑟恩所不知道的事了。 无数次月升,无数次月落。 伊瑟恩依然英俊,却早不是十八岁时的模样。他的外貌和心智都变得更加成熟。 这让露维亚惊恐地意识到了时间在流逝,光阴对他们俩的意义截然不同。 “伊瑟恩,你累了吗?你要停下来么?”露维亚有些紧张,又有些说不上的亏欠,眼睛酸酸的。 伊瑟恩有些无奈地笑笑:“我现在才二十七岁,甚至不能说是中年人……远远不到走两步就会累的时候啊。” 露维亚低声说:“总觉得你把时间都给了我,不太公平。你不该是我的祭品,没人应该是祭品……” 伊瑟恩摇摇头,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以后,你会看到我长满皱纹,牙齿掉光。而且等我死后你又是孤身一个了,对你才不公平。” 露维亚生气地咬他:“我不在意!我说不在意!” “嗯,我也一样,所以我们谁都不要再计算。”他平静地说,“你就当我是你认真生活的一个奖励好了,在龙窟忍受了那么久,总该遇到一个让你高兴的人。我乐意去做这个人。” 说完,伊瑟恩把龙女士包进怀里,亲吻她被短发覆盖的额头,嘴唇轻轻抵住眉心,温柔的声音滑落下来:“就像你愿意拯救我。尽管你不觉得这是拯救……我们都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是吗?” 她立刻哭了。 这个男人只教会了她一件事,那就是掉眼泪,直面自己心中脆弱的部分。 尽管哭泣无济于事,坦诚却是好东西,在飘渺不定,无法掌控的命运里抓住一份确切的感受,可能是爱,可能是恨……泪腺发达的人很难欺骗自己,这就够了。 她趴在伊瑟恩的胸口,深深吸气,闻他身上的味道,听他的心跳,记住这神秘鼓声一样的节拍。 结束旅程,他们回到了岛上,皎洁的月光泼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露维亚曾经以为月亮是一块巨大的馅饼。如今夜色静谧,又甜又烫的热馅流淌下来,他们亲吻并拥抱对方。 王子死后龙女士继续生活了很多年,可能比一般的龙寿命短,并且一枚蛋也没有生。 但是她很快乐,命运再也没能夺走她任何东西。
第34章 另一个少女 和龙缔结契约之后,希尔弗变成了一个神奇的国度。 在这里,王位并非父死子承,而是“勇者居之”。无论何等出身,只要能通过真龙的试炼,就可以获得王位。 这也许是欧仁妮女王晚年为避免王位空悬,陷入继承人大战采取的权宜之计,却在人们心里撒下平等的种子——传统的力量依旧强大,但整片大陆上,再也找不出一个比希尔弗更重视人本身的能力、品格,而非血统、财富、地位的国家了。 而龙对勇气的判定也与人类理解的不同,彪形大汉似乎常输给体型单薄的人。 起初人们对这样的结果很有异议,但龙炎喷过来时,就谁都不言语了。 暴力无限接近于真理,直到黑龙克里尔再也飞不动。 他疲惫地抬了下眼皮,化为人形,对前来挑战的新人说:“帮我去岛上摘一筐树果,一束茉莉,再把那间小屋打扫干净,你就是希尔弗新的王。” 少女瞳孔震颤,不敢相信龙对她的考验竟这么简单。她废了好大力气才摆脱了只想让她早点出嫁的家人,又攒了很久的钱,才置办出一身装备。结果,龙居然不需要她战斗? 她狐疑地按着剑,跨过了那道在龙窟中盈盈发光的传送门。 海风扑面而来,此地没有凶猛的怪物,没有饥饿的野兽,只有被阳光照耀成金色的沙滩与高高隆起的翡翠色小丘。 这儿真美。 安静,与世隔绝,草木却爆炸似的生长,生命力具象化为一丛丛张牙舞爪的植物。 明媚的风景已经令她目眩,茉莉花摇曳的香气更是让她恍惚。通常来说,越美丽,越危险。她不敢掉以轻心。 她没有选择在茂密的植物中穿行,而是绕着海岛外围行走,小心避开可能有毒的荆棘、蛇虫,以及陷阱。 脚底下的沙子细小,难免顺着鞋带孔往靴子里钻。她终于停下脚步,脱下鞋,坐在沙滩上,迷茫地看向大海。 这到底在考验她什么呢? 白色的浪花腾起、落下。这个过程重复了不知多少次。少女结束静思,若在想明白之前什么都不做,才是傻呢! 龙让她摘果、采花、打扫卫生。那就这么干吧! 推开门的时候尘土弥漫,光线进来之后,她看到了一架老旧的四柱床,床柱上烫金雕镂,帷帘上绣着花纹,尺寸很大,让人联想到奢靡的生活方式。 然而房间里除了一张床是华丽的风格,书桌、座椅、斗柜什么的又都很普通。像是只为满足最基础的功能,雇佣最会偷懒的工匠做的……造型极简,几乎没有设计。 她按下思绪,埋头清扫,结束后,整个房间的颜色都亮了一度。她找到一把古代的琴,琴弦松了,可是,调一下还能发出准确的音。她还在床侧的柜子里翻出了一堆书,纸页已经酥脆了,一碰就掉成渣。 其中只剩一本保存得不错。 一本……日记? 不,是本手抄的诗集。 只不过,誊抄者自己的话实在太多,满满登登好几页个人观点之后,才是正文里的诗歌。 “这是伊瑟恩很喜欢的一首诗,我还没琢磨出到底有什么好的。按他的说法,人类的诗歌可以被视为语音载着语义流动的艺术,但是这首诗的用词很不讲究!把忧伤比喻成坠落的果实也糟透了,众所周知,熟透的果实,是甜的。我觉得诗人在故弄玄虚,可怜的伊瑟恩!他一定是被骗了……” “这首诗我倒是很喜欢,因为他念到‘所以请吻我吧,爱人’的时候不像是在念诗,而是真的在向我索吻。” “我不敢看你,只好去看月亮……这分明是首情诗嘛!胆大包天的家伙,刚认识那么几天,就狡猾地告白了。” “克里尔舅舅还是那么笨,他答应了欧仁妮扮演‘被崇拜的神龙’,结果除了欧仁妮手把手教他那次,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考验人类。最后还是求我帮忙。我让他们写十首龙的赞美诗,然后把王位给了破口大骂,坚称这样选拔不合理的那个。他干得还不错。嗯……当然,有几首赞美诗写到了我的心坎上。摘录一下。” “我经历了一场心灵过载,可能是最后一场,我和伊瑟恩分开的时间已经比在一起的时间还要久。克里尔舅舅为我难过,但我并不悲伤。当记忆混乱,往事翻涌,无数个和伊瑟恩在一起的瞬间就会重新出现,他会牢牢牵住我的手……我很快就要去找他了。” 少女翻动着纸页,脑海里浮现出一头很唠叨的母龙。困惑之余,也隐约能理解一点龙的情感,她认为这是孤独,以及思念。 她想了想,把这本诗集装进背包,一并带回龙窟。 “尊敬的神龙,我完成了您交给我的任务。”少女十分恭敬地说,“我私自带回了这本诗集,再留在那里,它早晚会化为碎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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