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规在她的身旁坐下,对竹椅上的叶怀昭说:“叶仙君,今日我去城里时,听见好多人都在说你是被乘玉君当做人质抓走了,正准备召集人手去魔界救你。” 关于修真界新任仙首去哪了,这个问题一千个人中有一千种答案。 叶怀昭被烤鱼烫得嘶嘶吹气,闻言翻了个白眼:“他们昨日还说我已经死了,今天就开始说我成人质了?明天是不是就变成我也入魔叛逃魔界了?” 她和谢迟云待在山上的这段日子中,赵清洵和徐规时不时就来说些修真界的事情,绝大部分都是众人对于他们两个人的猜测。 即便当时叶怀昭趁着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谢迟云的时候就把他带走了,但事后还是有人发觉了长风门的剑修首席、堂堂乘玉君竟然是个魔族。 如同当初的林漱雪一样, 现在的谢迟云在修真界中的名声一落千丈。 长风门的山外围得水泄不通,一半是来找叶怀昭的,另一半就是来问叶珩他怎么收了个魔族徒弟的。 关于后者,叶珩的说法是他虽然一开始不知道谢迟云的身份,但长风门本就不拒绝收魔族血统的弟子,他不会否认谢迟云是他的徒弟。 他的话在尚且认为人魔对立的修真界中掀起了巨大风浪。 但这风浪还没来得及落下去,转头庄黎和沈玉山做的事情就成功替谢迟云吸引了全部火力。 是林漱雪将他的事情公之于众了。 短短一夜之间,青冥台的仙师大换水,新上任的掌门庄丹雪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签下了对她大师兄沈玉山的通缉令。 赵清洵道:“今早她在东境的边界截到了沈玉山,但是没能把人杀了,沈玉山重伤逃走了。” 徐规蹲在火堆旁烤着螃蟹,接嘴说:“我哥说庄丹雪当时一点都没留手,沈玉山何止是重伤,那都算是奄奄一息了吧,就算是逃走了估计也活不了多久。” “他可没死在修真界。”叶怀昭哼了一声道。 徐规:“啊?还有人救他?” 叶怀昭咬着鱼肉:“不是人,是魔。” 坤脉在修真界各处流淌,每一道坤脉都是叶怀昭的眼睛。 庄丹雪和沈玉山交手时,叶怀昭就躺在竹椅上听着山中大雨,借着坤脉围观。 徐规他哥、那位在自己弟弟放下乐寿城城主之位后不得已顶上的徐家大公子说得有些偏差。 庄丹雪其实对沈玉山留手了,她没留手的是庄黎。 ——世上从来就没有“沈玉山”这个人,沈玉山本就是庄黎一半的魂魄。 当初叶怀昭在楼阁中发现的分割魂魄的禁术,就是庄黎为自己造了一具没有魂魄的躯体,再将自己的一半魂魄放入其中。 他一边在为自己延续寿命,一边在用沈玉山的身体同山槐交易,寻找修补魂魄之术。 沈玉山的身体是他最后的底牌,是一旦“庄黎”所做的事情被揭露,留给他唯一的退路。 毕竟在世人眼中,沈玉山和庄黎是两个人,即便杀了“庄黎”又如何,庄黎依旧能够借着“沈玉山”的身份活着。 庄丹雪满以为自己逃跑路上遇见的大师兄会是与自己同病相怜的人,却不曾想那就是挑断她经脉的亲生父亲。 她知道世人眼中已经被叶怀昭一剑斩杀的庄黎没有死,魂魄就存在于沈玉山身上。 她对庄黎失望透顶,可她却无法忘记沈玉山作为“师兄”时对她的照拂。 这一丝的心软,让庄丹雪到最后也没有说出他们本就是一人这件事。 叶怀昭将她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她不想抹除“沈玉山”在这世间的痕迹,即便是罪名,至少证明“沈玉山”曾经在这世上存在过。 徐规遗憾道:“哪个魔竟然还救了他,这不是祸害遗千年么。” 叶怀昭:“我只说那个魔救了他,又没说他一定没死。” 徐规一愣。 赵清洵倒是敏锐地抬起头,想了想说:“叶仙君的意思,是说那个魔救了他后,有可能又把他杀了?” “那这魔族图什么啊?”徐规不解道。 叶怀昭吃得酒足饭饱,幸福得微微眯起眼眸,向旁边抬了抬下巴:“这就要问你们乘玉君——他可对这魔族最熟悉了解了。” 三双眼睛的注视下,谢迟云不知从哪捡了一小筐栗子回来,简单处理后顺手丢进了火堆灰烬里。 他正拿着一根树枝拨着栗子,听到这句话后声音淡淡说: “大约是贪心吧。” 明明就此收手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偏偏要去赌那侥幸的可能,不撞南墙不回头。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深夜,谢迟云抱着昏昏欲睡的叶怀昭,对她说:“师尊给我发了消息,让我们玩够了就尽快回去。” 叶怀昭困得眼皮都睁不开,闷闷地说:“才不要……要是回去了,下次再出山可就是下辈子的事了。” 她抓着男人的胳膊,打了个哈欠道:“我还没去魔界逛过呢,等杀了他,你要陪我……” 陪她什么……? 她的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睡过去了。 谢迟云垂眼看着怀中少女,然后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他们谁都没有提失败了会怎样。 青崖是个贪心的人,但谢迟云也是个贪心的人。 贪心到,想要永永远远地陪叶怀昭一辈子。 山峦的轮廓隐没于黑夜,坤脉在地底之下流淌,树根一般交错着生长,穿过暗河、越过山谷,跨过南境的边界,与魔界的坤脉交汇。 无忘川的魔气肆虐,永不见白昼的夜幕下,是经年不灭的炼狱之火。 这里许久没有生人踏入,魔气与怨气滋养而生的凶兽不耐地甩着尾巴,忽地若有所觉地弓起身体,发出警惕的低吼。 下一瞬,一道高挑的人影忽然出现在骷髅堆砌的白骨山上。 眼中闪烁着猩红色杀意的凶兽想都不想地便要扑上去,却被男人淡淡扫过来的目光逼停。 强大的魔气威胁似的悬停于头颅之上,凶兽从喉咙中挤出低低的呜咽,竖起浑身的毛发,蜷着利爪一点一点后退。 青崖懒得再看它,手指微抬,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倏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气若游丝,狼狈趴伏在地上时几乎看不到呼吸的起伏,鲜血于身下蔓延,不远处的凶兽贪婪地注视着这边,却始终不敢更进一步。 隔了许久,那人才迟钝地抬起头,声音嘶哑:“是谁……?” 青崖耐着性子道:“这个时候除了我,还有谁会救你呢?” “沈玉山”空茫而无焦点的眼眸忽地顿住。 下一刻,那张温和素雅的面庞蓦地扭曲。 他什么都看不见,却本能地向着出声的方向伸手,抓着青崖的袍角嘶吼说:“杀了她、你去杀了她!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青崖蹲下身,近距离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男人:“‘她’是谁?” “沈玉山”断裂的指甲陷进掌心,咬着牙说:“叶怀昭——” 如果没有她,他依旧会是呼风唤雨的修真界仙首,他不会被天道放弃,他不会陷入这般境遇。 只要杀了她,只要杀了她就能向天道证明他才是最有可能成仙的人,他就能重新拥有曾经的地位! “沈玉山”在心中发了狠的想,等我重新回到那个位子,第一个要杀的人就是林漱雪、还有她的师尊、还有整个长风门……所有同他作对的人都该死! “是她吗?”那个魔族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点笑意。 还未等“沈玉山”回应,魔族便自顾自地接了下半句话。 “——我以为庄仙首要杀的‘她’,是让您如此凄惨狼狈的青冥台少掌门、您的女儿呢。” “沈玉山”像是被迎面泼了盆冷水,被恨意冲昏的大脑霎时间清醒过来。 他是青崖。 庄黎忽然意识到。 他本不该知道沈玉山和庄黎是同一人的。 不久前那些隐隐觉得不对的细节飞速地从他的脑中闪过,电光石火间,庄黎骤然醒悟。 他不可置信道:“——是你把叶怀昭引过去的!” 庄黎直到最后也想不明白叶怀昭和封爻到底是怎么 神不知鬼不觉进入他的楼阁的。 还有林漱雪,她到底从哪知道的那么多事情?谁帮她瞒过他的感知破开阵法的? 庄黎怀疑过所有人,甚至他都怀疑是庄丹雪知道了一切所以悄悄告诉了叶怀昭——若那天“沈玉山”去得晚些,她说不定都要直接跟着叶怀昭跑了。 他唯独没有怀疑过青崖。 因为他是魔界那几位少主中,最想让谢迟云死的那个。 “你为什么这么做?”庄黎甚至觉得有种荒谬的可笑,“——因为我把山槐杀了?” “虽然我很想说是,然后对你阐述一番我和山槐的姐弟情深。”青崖的手肘撑在膝上,微笑着说,“但事实上,我们并没有任何亲人之间的情分可言。” 那你是脑子有病吗?! 庄黎刚想骂道,话语就卡在了喉中。 “庄仙首,你杀山槐的原因,也是如今我要杀你的理由。”青崖的手攥着他的脖颈,如此说道。 庄黎杀山槐是为了什么? 因为她不清楚他和沈玉山本就是一人,为了两头通吃,选择将沈玉山的情报卖给庄黎、再将庄黎的情报反手卖给沈玉山。 这样的墙头草,庄黎在目的达成后不会再留着她。 “庄仙首,您说,山槐当初是怎么知道我在平清城的呢?” 她去平清城并非是为了杀叶怀昭。 而是为了杀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青崖。 脖颈的压迫一点一点加重,胸膛上似乎压着千钧重的巨石。庄黎看不清眼前,却好像能透过他的声音看到那双与谢迟云弧度相似的笑眼。 意识消散的最后,庄黎听到他说: “可惜了。” ——可惜你选择了我,可惜你不止选择了我。 青崖站起身,拿出手帕擦着自己沾上鲜血的手指,任由虎视眈眈的凶兽忍受不住地扑向面前的死人。 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转瞬回到了一片狼藉、满地残肢断臂的无忘宫。 前任魔君、他亲生父亲的庞大躯体还留在高台上,漆黑的烛龙死不瞑目,无一人敢走近。 青崖冷淡地瞥了它一眼,对旁边跪在地上的魔将说:“如果半个时辰后它还留在这里,那你也跟着它一同去死吧。” 他是曾经呼风唤雨、统领一方的魔将。 可面对新生的魔君,如今也只能声音颤抖地说:“谨遵旨意。” 他战战兢兢想要退下,却听魔君说:“还有,记得把门前的血迹也打扫得干净些。” 魔将知道自己不该质疑魔君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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