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温渺一起居住实在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她举止有度从不越界,那份温柔也恰到好处不让人感到不适。 相处久了,喻珏一直紧绷的心弦都放松不少。 喻珏在温渺对面落座,他抬手解下一侧面纱,使它悬挂在另一侧耳畔,像是浮夸的耳饰,但在他周身气质的衬托下却又一点不突兀。 面纱虽然防御能力一般,不过遮挡面容的效果的确非常好,这样半摘下后,喻珏整张脸都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雾中,就连眉眼也看不清了。 温渺初时不习惯,但能理解他遮挡面貌一定有自己的原因,一起呆的时间长了,也慢慢习惯了。 温渺的神识当然有能力穿透那层碍眼的屏障,但她不会那样做。 温渺放下书,对面那人双手捧起粥碗,送入薄雾之中,再捧出时,粥已经下降了一小截。 朦朦的雾中传出一声浅淡的、满足的喟叹。 温渺当然不会错过这一声,脸上露出柔和的笑意。 第一次尝试做红薯粥,看来味道应当还不错。 她拿起碗,也喝了一口冒着热气的浓粥,清甜的红薯混着米香,让人心满意足,闭上眸子,山间微风拂面带来沁人心脾的凉意。 在一片宁静中,她好像变成一片云朵,和着清风,柔柔地飘荡着,久久未曾下落。 温渺一放松,稍稍松懈的神识就以小院为中心悠悠散开。 她“看见”了嫩芽破土而出在风中摇摆,草叶上小露珠汇聚成大露珠摇摇欲坠,娇嫩的花苞颤颤巍巍地舒展身体,茂密枝叶间隐藏的小小生命破壳后黑亮的眼睛…… 无穷无尽的神识随着她朦胧的思绪像水波一样向远方漫延。 “道友。” 是喻珏在唤她。 温渺意识清醒,倏地,那般庞大的神识便被她归于体内。 “怎么了?”温渺态度一如既往平和,仿佛只是普通而短暂地走了下神。 “这道菜为何这般咸呢?” 对面传来的声音清亮略带疑惑,只是内容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听出喻珏话中真实的疑问,温渺一时间有些失语,不知道他究竟多久没和凡人接触过。 桌上只有一个菜,是腌好的酸豆角。 “酸豆角就是这样的口味。洗净的豆角放入陶罐里,加上大量盐和煮开后的冷水,密闭后放在阴凉的角落腌制至少三日后食用。这是寻常人家常备的佐粥小菜,直接吃确实是会偏咸。”温渺认真解释,并没有因为喻珏提出的问题过于常识而不耐烦。 听到一半,喻珏就知道自己说了傻话。 但也无所谓了,他的无知这几日下来在温渺面前表现得可谓淋漓尽致。 喻珏识得不少修真界的奇珍异宝,就连玉清宫皑皑雪山上千百年都难得一见的玉芝草都曾是他寝宫最平平无奇的装饰物。 可偏偏这些最普通不过的人间事物,却让他屡屡碰壁,以至于他这样好强的性子都不再为自己的无知而升起异样情绪了。 解了惑,满足了好奇心的喻珏继续用膳,这次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夹一整筷子,也学会一点点就着粥细嚼慢咽。 温渺见喻珏没有疑问了,也重新执起筷子。 她并不觉得喻珏这样是什么丢脸的事,小孩子好奇心重是很正常的。 唔,虽然从外貌上来看,她和喻珏年岁差不多,这一声小孩有些奇怪,但修士的年龄本就不是通过外貌辨别的。 筑成金丹之时,修士的外貌身形就会被永久的固定下来,若论实际年龄,这声小孩怕是绰绰有余。 两人默默用膳。 温渺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碗筷看向对面:“喻道友,今日我要去城内采买杂物,你有想要物件的吗?” 喻珏也正好咽下最后一口粥,动作自然地将碗筷收拾到一起,这几日,都是他负责用膳后的整理,一开始还有些笨拙,现在已经十分熟练了。 听到温渺的询问,他眼睛一亮:“温道友能否帮我带几身衣服?” 喻珏实在是受够了只能穿一件衣服的感觉,他好歹也是魔界的少主,虽然有净尘诀能够清洁衣物,可他心里实在别扭。 温渺应下,问他还有没有别的需求,喻珏都说没有。 于是温渺起身,准备出门。 只是走之前还有一件事。 温渺从储物袋中取出一瓶上品蕴灵丹,在喻珏怔愣的目光中放在他身前。 “这是蕴灵丹,你疗伤需要不少灵气,先拿去用吧。” 喻珏迟疑着没有去接。 温渺明白他的顾虑,笑了笑:“就当是我借你的,等你伤好了再还我。” 没等喻珏继续反应,温渺就推门而去,只留下喻珏心情复杂地坐在原地。 这几日他欠温渺已然太多。 喻珏没有口头上说要如何回报,但心里已经决定,伤好之后一定要好好分温渺一些宝物,魔修不过是其余修士强压的名头,他还是有自己的行事准则的。 看着桌上的蕴灵丹,喻珏脑中思绪乱成一团,心头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 温渺的术法都是一些大路货,虽然使得精通,但终归没什么威力,她只是个拮据的散修,蕴灵丹对她一定珍贵无比,却还是装作不在意地给了自己—— 真是口是心非。 第5章 乞儿 邺城中心,奢华的宅院里歌舞声日夜不停,豪绅贵族家的公子小姐们沉迷声色犬马之中,好一派靡靡盛景。 只是往城边看,离城墙愈近,房屋愈破败,一座城被突兀地分割成两部分。 内城生机勃勃,外城死气沉沉。 离城门不过数十步,随处可见面黄肌瘦的乞丐有气无力地躺在街边。 不远处,一个骨瘦如柴,约摸只有十来岁的花脸小乞丐跪在路边,不停地磕着头。 他嗓音沙哑,不知道已经这样多久。 “各位大人行行好……” “给些吃的吧……” 他机械地磕着头,额上早已破了皮,在石板路上留下深褐色的血印,直到一双白色布靴停在他眼前,才有些麻木地抬头。 一只干净的手伸到他眼下,掌心上是两个被包裹好的热气腾腾的包子。 “吃吧。” 那一刻,泪几乎要从他眼里喷涌而出。 他胡乱擦了下眼睛:“谢谢,谢谢……” 有些急切地接过包子,却并没有吃,而是小心塞进怀里。 周围没有讨到食的乞丐眼神贪婪,他恶狠狠地瞪去,一手捂着包子,一手按住腰间藏好的带有尖角的石头,飞快跑进身后错综复杂的深巷。 快点,再快点! 他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在奔跑,一路穿过各种房屋缝隙,最终,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推开一扇破败的木门。 木门里是一个简陋的小院,只有两间窄小的木屋拼在一起。 他推开其中一间房门,屋子里空荡荡的,除了一张木床和泛黄的被褥,什么也没有。 床上躺着一个看着不超过四岁的小女孩,正在熟睡当中,只是她两颊通红,满头大汗,看着睡得很不安稳。 “菖蒲,菖蒲……” 他坐到床边,轻轻拍打小女孩滚烫的脸蛋,尝试把她唤醒。 从怀里取出还热着的包子,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但还是小心翼翼地撕下一小块,哄着小女孩张嘴。 “菖蒲乖,吃了就不难受了,吃了就好了……” 叫菖蒲的小女孩费力睁眼,眼神迷蒙,显然烧得有些糊涂了,但还是听话地张嘴,努力咀嚼咽下有些噎人的面皮。 “她生病了?” 身后突然传来的陌生嗓音让他警惕地迅速抱住菖蒲,将她护在怀中后才去看那声音的来处。 看清来人后他松了口气,是之前给他包子的那位好心公子。 不,不是公子。 他这次听出来了,这是一位女侠。 十分警惕散去两分,他低着头紧紧抱着怀里的小女孩,神色挣扎。 菖蒲烧得太厉害,硬抗很难抗过去,可两个包子和一份药材的价值天差地别,自己是不可能讨要到的。 半晌,他还是心存侥幸,干裂的唇瓣动了动,尝试说些什么。 只是那女侠像是已然不耐烦他的迟疑,转身离开了这间发霉的、散发着腐朽臭味的小屋。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白衫踏出灰蒙蒙的房间,像是在看自己一直以来拼命也抓不住的那缕光——那缕名叫“希望”的光。 他沉默低头,眼神更加暗淡,近乎透露出一股死气。 松了松手,让菖蒲在他怀里躺得更舒服些,他没时间伤春悲秋,继续珍之又重地一点点给她喂下这些天唯一的食物。 只是连半个包子都不曾吃完,菖蒲就已经没有力气张嘴,人愈发迷糊了。 怀里幼小的躯体烫人得厉害,他抱着菖蒲忍不住啜泣,泪珠大颗大颗落下。 但很快,他冷静下来,哭是没有意义的,这既没办法让菖蒲度过这次危机,也没办法让他吃饱肚子。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下定了某种决心,轻轻放下怀中的小女孩,打算动用最后的办法。 “这是刚刚在药店煎好的汤药,若是你信我,不妨试一试。” 门口再次传来的声音让他怔怔转头,依旧是那身白得晃眼的装束,阳光穿过她的身旁,照进晦暗的房间—— 他好像看见了神仙。 他近乎恍惚地接过女侠手上热气滚滚的瓦罐,隐约间听见她在问他的名字。 于是他答:“阿乐,我叫阿乐。” 不是愀然无乐的乐,而是平安喜乐的乐。 …… 温渺用勺子搅动锅里逐渐粘稠的粥,防止粘底,米香随着搅动充斥着整个房间。 这里条件实在太差,她没办法给粥加上什么花样,因此,这只是一锅普通的小白粥。 敏锐的耳力听见有脚步声靠近,然后停在门口。 温渺抬眸,看见那个名叫阿乐的小孩局促地站着。 “已经给你妹妹喂完药了吗?”温渺主动搭话,毕竟她要是不主动的话,阿乐估计就要一直这样站着了。 “嗯。”阿乐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他的身子过分瘦削了,温渺温声唤他:“阿乐,过来。” 阿乐十分乖巧地走到她近前。 温渺撩开他额前凌乱的碎发,果然,伤口还没有处理。 虽然已经结了血痂,但温渺还是能感知到他血液中一股古怪的气息。 也正是这股气息,让她在茫茫人海之中注意到了阿乐,并施以援手。 看着对面懵懂的双眼,温渺并没有提这件事,只是默默记下。 “这是金疮药,涂抹在伤口处能好得快些。” 她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瓷瓶还有一圈纱布交给阿乐,示意他先去处理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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