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突发心疾,心脉受损,脉象如虾浮起潜入,已是危重至极。”胡太医勉强开口道,就见那面前的将军面如死灰,整个人宛如五雷轰顶般。 “给我将漠北有名有姓的名医都请来,谁要是能救好公主,赏金万两。”裴亦安人险些站不住,所爱之人在他眼前离世的恐惧再次袭来,他只觉眼前一黑,前世今生的痛彻心扉生离死别差点压垮了他。 可裴亦安终究不能垮,他要新荷活着,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她活着,“胡太医,我自会八百里加急上书陛下,但京城山高路远,公主命悬一线,还望您与众医士拼尽全力救治。”裴亦安说罢,重重地行了一礼。 “将军放心,老朽拼尽一身老骨头,也会拖住公主的命。”胡太医赶紧回礼道。 无数医士聚在公主府里已然三日了,药方拟了一个又一个,可新荷都没有再睁开眼来,汤药也渐渐喂不下去了。 直到公主府来了个极为年轻的医士,生得白净清秀,说是医士却更似个道士。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九幽奈何桥畔的理明。 理明被请进去诊脉之时,裴亦安也在,他日夜守着新荷,活在煎熬苦痛中,整个人胡子拉碴眼圈发黑,瘦了一大圈。 这脉一搭上,理明就心下有了谱,榻上这人三魂七魄一半都没了,要不是当世医道大拿金针吊命,无数珍稀药材续上,当是几日前就该心脉断绝而死。 再看朗清这副鬼样子,和上一世没什么两样,整个人瘦骨嶙峋半死不活,真是自己作自己啊,活该! 裴亦安目不转睛看着理明道“可有医治之法?”他这几日说了无数遍这话,却从未听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小的有些话想与将军单独说,还请将军屏退诸人。”理明此话一出,裴亦安立时眼神一扫,侍女们赶忙出去。 “说吧。”裴亦安发出沙哑的声音。 “公主救是就救不回来了……”此话一出,理明脖子上就横立着把剑,离自己好近好近,吓死个人了。 “先生慎言。”裴亦安浑浊的眼眸威胁地看向理明,他不是要杀了这无辜之人,只是胸口翻涌的悲痛吞噬了为数不多的理智。 “好说好说,放下刀剑。”理明言罢,身影如风嗖的一下离裴亦安老远。 “你不是大夫,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裴亦安这回是真动了杀心,一个来路不明轻功如鬼魅的人,在这时候登门实在是让人揣测居心不良。 “别急,我确实不是大夫,我乃方外术士,我与公主有些渊源,故而来探访一二。公主这世早在十六岁就该殒命,却硬生生拖到现在,这身子早已是强弩之末,自然衰败。”理明小心翼翼道,边说边打量着裴亦安的神情。 第76章 翻出了毛毛浪 再小心翼翼也没用,理明还是很快被吊在了房梁上,双手绑住是不能上也不能下,倒霉催的脸上半点脾气也没有。 裴亦安眼眸里已是通红一片,他执拗地守在新荷身旁,一遍又一遍地勾勒出她曾经的音容笑貌。初见时那么矮的一个小胖墩,摇摇晃晃地朝着自己撞来,圆圆的眼睛里是不染世事的天真可爱。 这一撞便撞进了自己的心里,幼时的他只见过沙场热血操练兵士,仿佛从懂事起,自己就被教导着镇守漠北,承载着定国公一脉昔日的忠诚与荣光。没有人来问问那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累不累怕不怕,每当他习武骑射到子时才能回到冷冰冰的府邸里,自己埋进软软的被子里,就好像真的有人抱着自己一样。 而这小胖墩会缠着他讲故事,软绵绵甜滋滋地说着些俏皮话,那是裴亦安从未经历过的,小胖墩和被子一样软软的。他爱新荷什么呢?他爱她的狡黠机灵,爱她的生机勃勃,爱她的肆意妄为,哪怕是被新荷戏弄一辈子他都愿意,只要能守着新荷,看着新荷,他愿意用毕生所有去换回一个不再受病痛折磨的新荷。 只是短短三天,新荷瘦弱得不成样子,眼底一片青黑,唇瓣发白,那脉搏越来越弱,手心也早已没有了温度。 裴亦安死死将眼泪含住,他不愿哭不能哭,只是在心中念了成千上万遍“新荷不会死的”。他怎么能再让新荷死在自己面前,前世支离破碎的记忆涌上心头,宛如密密麻麻的铁丝捆住不停跳动的心房,再死命地扎了进去鲜血直流,而他却怎么也死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死去。 理明在房梁上犹豫再三,又是开口道,“其实我和你说句实话吧,我不是什么术士,今日黑白无常有事我便自告奋勇顶了这差事,我是来带走她的。” 此话一出,裴亦安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理明就像看着个死人,手起刀落理明“哐当”一声掉了下来。 “滚!”裴亦安垂下头,消瘦的下颌紧紧贴在床边,整个人跪在地上,虔诚又痴傻地守着新荷。 理明赶紧拍了拍衣衫,实在是不敢惹这位大爷只能先退出房去,随后在窗外鬼鬼祟祟地徘徊着。他抬头望了望天,这时候确实快到了,只能挥了挥衣袖,阵阵金光刹那间萦绕在新荷身旁。 幽白的魂魄轻盈地升到半空中,紧闭多时的双眼缓缓睁开,嗖的一下两只俏皮狐耳从头顶立了起来,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摇来摇去。 刚刚出窍的魂魄还适应不了周遭,颇有些懵懵的,上千年的过往砸向新荷的小脑袋瓜,头昏脑胀了几瞬再次抬头,她便不再是大裕的新荷公主,而是那个在已历经三世死劫的越桃了。 “桃桃,你要不要与这痴情的将军话别一番啊,反正今日我当值,你晚一刻半刻不妨事的。”理明凑上前去问道,边问还边挤眉弄眼,一看就是想看热闹。 越桃未言语,只是晃晃悠悠不甚熟练地飘到了裴亦安面前,他还在牢牢握住自己那只逐渐没了温度的手,抿紧了早已破皮撕裂的嘴唇,脸色破败得苍白如纸,眼神里透出的绝望与希冀交织在一起,好似蝉翼般摇摇欲坠。 “不必了。”越桃颤抖着声音道,眼泪止不住地穿过透明的魂魄,可最终还是狠下心来别过脸。哪怕是这世再爱又有何用呢?因果循环皆是报应,她连自己都渡不了,又何谈渡了这神君转世呢。莫说是话别一番,就是半个字自己也是不会留下的,此世情此世了,昔日的朗清神君如何做的,今日她越桃不过是依样画葫芦罢了。 她心里想得这般明白,却还是强掩住泪水埋头在膝间,呜呜咽咽的啜泣声从好痛好痛的心口传来。许久过后,这间金玉铸就的寝殿里,只余一个行尸走肉般的裴亦安还有再也唤不回的新荷公主。 黄泉路上,越桃言语甚少只是呆呆跟着理明,弄得理明身上像生了虫子般不自在。他实在是忍不住出言道,“哎呀你莫要难过了,瞅那朗清转世的深情厚谊,他指不定等会儿就殉情来陪你。” “他不会的。”越桃勉强笑了笑,仰着头望向九幽碧蓝色的天穹,豁达又伤感道,“我与他有过约定,漠北是我的封地,他会守着漠北守着我,守护漠北子民免受战乱也守护我一世无忧。如今我已离世,他便只能守护这漠北了。将军怎能死于自己的刀下,要死也要死在战场上。” “这约定还真像朗清立的,不过这样也好,省了他许多纠缠。待会儿你歇息好了,咱就去投胎,早投胎早死,早死就能早自由,美哉美哉!”理明在这九幽待得越发自在,说话都跟唱戏似的,就是这戏词忒傻了。 说到这早死早投胎,越桃这才转头瞅向理明,满脸狐疑道,“你先前与朗清说,我早就该离开人世,却没能死成?这是为何?” 理明顿时像个被猫踩着尾巴的老鼠,那汗毛都要立起来了,左看看右看看才讪笑道,“嘿嘿,这不是那个我,哎呀怎么说呢,就是你本应是位养尊处优的公主,权势富贵皆是你囊中之物。” “不错,你倒是兑现了之前的承诺,生于大富大贵之家还真是享了些从未有过的福气与宠爱。”越桃点头道,对着理明露出了些许赞赏之意。 “得,你先别夸我,你听我接着说啊。公主大多都是娇娇弱弱的,你也不例外,可是就怪上次给你的忘忧茶里少了些分量。你偏生早早就想起了那些武艺骑射,练得一身好功夫啊。你说说,那耶律颜捉你当两国交战的引子,你非但没死还差点杀了他,就是从这一切都偏离了轨道。”理明叹了好大一口气才说完,抑扬顿挫都赶上说书去了。 “那也算不错,多活了些日子,我便多做了些好事。”越桃这才发自真心笑道,她这个养尊处优的公主可不能不为封地的子民们做些什么就死了,好歹保住了几年的太平日子,无愧奉养她的百姓们。 “桃桃!”说话间这二人便到了奈何桥畔,碧鸾离老远就瞧见了越桃,直冲冲地就朝着越桃扑来,而那理明还以为是娘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呢,眼巴巴地凑上去就被打了个大跟头,摔在了地上。吓得排队等喝茶的鬼魂四散开来,还以为是碰瓷的呢。 两姐妹抱成一团,亲亲热热地搂着腰搭着肩就进了二层小楼,独留一把老胳膊老腿的理明踉跄着起身,还一脸狗腿地叫娘子呢。 “姐姐你这里真好,真想在这待些日子再走。”不大的一只红狐狸趴在又软又蓬的绒花被里,一个劲地打滚。肚皮上细白的绒毛塌成一团,瞧着就甚是好摸,她还悄咪咪地蹭到旁边的绿鸟身边,拿小爪子扑棱那碧青羽毛,玩得哪叫一个欢实呀。 碧鸾正在那梳理着自己,碰上这么个捣乱的小家伙实在是哭笑不得,本想一扑棱膀子给越桃扔下去。但见她刚刚死过一次,到底是没舍得地道,“那就多待几天,只是不许再拽我的毛了。” “啊!”越桃倒是没被打下地,就是仰着毛茸茸的小脑袋一头翻倒在床上,两只狐耳都卷了边,乍一看好似只秃耳狐。 越桃委屈巴巴地爬起来,两只前爪一个劲地抹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哭哭唧唧道,“呜呜呜,姐姐你知道的,我从小就离开了娘亲,长大还被坏男人骗,就就就只有姐姐对我好。” 狐狸眼里雾气蒙蒙的,本该上挑的眼尾不知何时就耷拉下来,狐狸嘴撅得很是可爱,十分巧妙地藏住了那撕扯野兽厉害非常的尖牙。浑身细软的毛一抖一抖的,翻出了毛毛浪,是让人又怜又爱。 碧鸾眼看着桃桃刹那间变脸,这速度都快赶上人间的川剧了。若是绿鸟头顶上有青筋,现下定是暴得快崩开了,碧鸾实在是没了法子,只得重重叹了口气,好好挑拣了一番才将根早就要掉下来的青羽,递到了越桃爪边。 “嘻嘻嘻,我就知道姐姐最好了。”与好姐妹嬉闹的越桃,渐渐忘却了些与爱人生离死别的悲伤,又或是她知道终有一日那爱人还会死乞白赖地黏上来,亦如这几世轮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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