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无数次地浮出这句话,又无数次地被艰难而决绝地压下。 不能啊……他不能这样自私,他是温雪声,永远不会让她为难的温雪声。 这次也一样。 所以…… 温雪声闭了闭眼,仿佛全然无谓般,低笑着开口:“阿梨,只做你想做的事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楚梨怔怔侧首,目光长久地落在他的面上。 也是此时,她看见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眼尾,化作一点晶亮的水痕,也冰得她心头微微一颤。 峰顶万籁俱寂,却又仿佛有什么声音,长久不息地响彻在耳边。 楚梨突然上前一步,握住了他微凉的掌心。 温雪声唇边的笑意蓦地凝固。 四目相对,楚梨望着这个与她相伴百年、永远站在她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的男子,眼中情绪翻涌,最终……缓缓将他的掌心贴在了自己脸侧。 指尖轻轻颤了颤,温雪声却并没有躲开,他终于低头望向她,目光近乎挣扎地描摹过她的眉眼,带着几分无处遁形的贪恋。 “雪声,”楚梨微微仰首,一字一顿地唤出了他的名讳,眼底映出他失神的面容,“我亦很欢喜。” 这一生,得以遇上他,是她的幸事。 柔软却郑重的话语响在耳侧,温雪声倏然闭眼,喉结滚动间,一滴雪水顺着下颌坠落,砸在她手背上,烫得惊人。 许久,他再度睁开眼,将那些痛色尽数掩去,缓缓收回手,指尖拂过楚梨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 “日后,说不定我会常常来这里叨扰你,”他唇角微扬,语气轻松,却藏着说不尽的眷恋,“只要你不嫌烦就好。” “怎么会。” 楚梨语调微哑,却也跟着笑起来:“你也要保重好身子,哪日我去宗中,若是见你瘦了,定然要和傅言之讨账,还有那几个倚老卖老的师叔师伯,谁都别想好过。” 极不讲理的一句话,却让温雪声不自觉地低低笑开,许久,他抬眸望向她,眼底盛着的温柔一如往昔:“那我们说好了。” 在楚梨微讶的目光中,他忽然伸出小指,像个讨要承诺的孩童般望着她,本该稚气的举动,被他做来,却仍旧清雅好看极了。 一怔之后,楚梨毫不犹豫地勾住他的手指,力道重得几近透过指骨:“说好了,谁也不许食言。” 温雪声深深望着她,像是要将她此刻的面容烙进魂魄。 不知过了多久,他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握,如羽毛拂过,又缓缓收离,颔首笑答:“好。” 山风卷起两人的衣袍,一红一白,在雪中交织,又慢慢拉远。 直到那袭雪色身影渐渐隐入雪幕,楚梨仍长久地立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方才相触时的温度,掌心里落了几片雪花,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滴。 她转过身,隔着纷纷扬扬的落雪,朝来路望去—— 一抹灼眼的红,正静静伫立在檐下。 第147章 归来这一次,你愿意做我的道侣吗?…… 雪霁初晴,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将山门前的石阶映得发亮。 心脉间流淌的灵力平稳而充盈,那纠缠百年的的旧伤,如今终于彻底痊愈。 重塑神魂后,温雪声的境界亦突破了过往最盛之时,不过半个时辰,便已踏回出云宗地界。 玉渊殿的金顶在远处闪着光,他遥遥看了眼那处,心底知晓此刻有太多的事该去同傅言之回禀,却只是略一停顿,便绕开了主径,径直回到了那座僻静的住处。 推开殿门的刹那,一阵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浮动,微凉的风裹挟着淡淡的松木香拂面而来。 案几上,两副青瓷碗筷仍静静相对而放,碗壁上却早已落了一层薄灰。 ——这是那日他备好,等候楚梨回来一同用膳的。 温雪声在案前坐下,低眸望着身前的碗筷,唇角扬起抹极浅的弧度,尚未成形便又缓缓平下。 指尖抚过碗沿冰凉的釉面,冰凉的瓷面触感清晰,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女子支着下巴坐在对面,眉眼弯弯地等他布菜。 可此刻殿内空寂,唯有窗外雪压竹枝的轻响。 不……还有。 记忆倏然闪回,眼前依稀浮出那人苏醒后,不偏不倚朝他望来的一眼。 那双眸中带着不容错辨的威压,仿佛隔着百年光阴,穿透生死而来。 …… “心脉伤成这样,这些年……不好受吧?” 男子开口时,嗓音透着久睡的沙哑低缓,语调却依旧如霜雪般清冷。 日光透过帘隙落在他的侧脸,勾勒出一道朦胧的光晕。 依旧是林涯的轮廓,眉宇间却再寻不到半分少年风意,那份沉淀多年的从容沉稳,已然是当年那个立于云巅之上的长清上尊。 心底早已成形的预感终于成真,温雪声闭了闭眼,艰难地扯出一抹笑:“还未多谢师叔,当年……为我聚魂。” 闻言,楚见棠低低笑了声,笑音里却又透着几分难以掩饰的虚弱。 “我不是为你。” 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知道的。” 话音未落,楚见棠突然抬起了手。 修长如玉的手指在晨光中近乎透明,随后,数道莹白的灵光自指尖流淌而出,如丝如缕,不容抗拒地缠上温雪声周身。 温雪声本能地想要挣脱,却忽觉神魂一震,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禁锢,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灵波如潮水般涌来,沿着他的经脉游走,将他神魂深处的暗伤一一修补。 “师叔!” 眼睁睁看着楚见棠本就苍白的脸色又褪去几分血色,温雪声喉间发紧,低急唤道。 指尖动作未停,楚见棠抬眸,定定看着他,眼底似有暗潮翻涌,却又在转瞬间归于沉寂。 “这一次……” 他顿了顿,唇角扬起一个近乎虚淡的弧度:“也同样不是为你。” 灵光如薄雾般缓缓散去,温雪声下意识按住心脉处,那里再无半分隐痛,经脉间流淌的灵力比从前更加纯净凝练,仿佛如春溪奔涌而来。 而楚见棠缓缓收回手,向后靠在了榻边。 他神色倦怠,指节抵在眉心轻轻按了按,明明透支到连眼帘都半垂着,神色 间仍不减与生俱来的疏冷。 窗外忽有风声掠过,楚见棠忽然侧眸,目光越过半开的窗棂,眼底浮起抹极浅的柔和。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捕捉到屋外停留的气息后,温雪声蓦地了然了什么。 他转回视线,看着眼前这个为了疗愈他几乎耗尽本就所剩无几灵力的人,语调微涩:“师叔,你——” “日后,我不再是长清,也不会再回出云。” 楚见棠打断他,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所以,你无需再这般唤我。” “不行!” 全然未曾预料过的话,让温雪声眉心蓦地皱起,几乎是下意识驳斥出声:“你伤势未愈,方才又强行为我塑魂,便是要离开出云,也不该是现在!” 以为楚见棠不知其中利害,他语速渐急:“魔气复现那日在场之人众多,那些正道如今是忌惮出云才不敢妄动,若知晓你——” 话音戛然而止。 温雪声看着楚见棠丝毫没有波澜的神色,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是想……” 楚见棠唇角依旧平寂,半垂着眸,没有答话。 这一刻,温雪声心中彻底被惊憾占据,从未如此刻般觉得眼前的人这样陌生。 他怎么会不清楚这般做的后果,反而,正因太过清楚,他才会执意如此。 ——因为如今虚弱至此,因为已被世间不容,他才偏要在此刻斩断与出云的牵系。 “她不会想你这样。” 温雪声指节泛白,声音亦沉了下来:“你这是在逼她。” 逼她留在云雾峰,亦是逼她留在他身边,因为只有她在,他才不会死在正道手中。 楚见棠极轻地笑了声,并没有反驳温雪声的话。 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住,温雪声定定望着楚见棠眼底的暗涌,只觉得连喘息都染上了寒意。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楚见棠。 曾经的十四洲第一人,孤高如月的长清剑尊,此刻却以身为饵,只为……赌那人的一丝不忍。 “这样的方法……”温雪声盯着他,声音发紧,“能绑她一时,难道还能绑她一世吗?” “为何不能?” 楚见棠反问,唇角微抬,笑意却未达眼底。 窗外风雪渐急,温雪声不自觉地绷紧了背脊:“等你恢复——” “若我永也恢复不了呢?” 楚见棠语调淡淡,仿佛在谈论今日的雪何时会停,可那双眼睛却幽深如渊,翻涌着近乎决然的平静。 温雪声终于彻底看透了楚见棠的打算。 ——他不在乎,不论什么。 所以,他宁愿永远拖着这具残破的身躯,宁愿日日忍受伤痛的折磨,也要让楚梨永远放不下他。 “温雪声,”楚见棠微微倾身,与温雪声不可置信的双眸对视着,眸光淡漠得令人心惊,“如今,我亦不怕告诉你。” “你所顾虑的种种,于我而言,都不过微末浮尘,无一是不可舍弃的。” “……包括生死。” …… 檐角冰棱滴落的水珠敲在青石上,一声又一声,像是某种无声的叩问。 温雪声垂眸,指尖轻轻拨弄着案上已然干枯的梨瓣。 ——顾虑? 他又何曾真正顾虑什么呢。 不论面对的是昔日的长清上尊,亦或是如今这个偏执到近乎疯魔的魔神,他都没有半分畏惧过。 他了解楚梨,甚至……他知道,若自己执意不肯放手,哪怕只是流露出一丝落寞,她一定会顾及他的感受,一定会……犹豫。 可是…… 枯败的梨瓣在掌心碎散,数日前那一幕忽然浮现在眼前—— 当林涯倒在她怀中的瞬间,她蓦然睁大的眼,面上浮现的神情,是时隔多年都未曾有过的茫然与失措。 也是那时,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在她心里,最想要长久伴在她身畔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他不愿再给她任何枷锁。 他从来都知道,这些年来,她总觉得亏欠他,才会近乎苛慎地照顾着他,便是小伤也紧张不已。 能得她这般珍而重之地对待,说不高兴是假的,可心底深处,却只觉得酸涩。 ——他的阿梨,不该是这样的。 他所希望的,不过是她能做回当初那个张扬恣意、狡黠明快的小狐狸,而不是如今这般,虽处在众人仰视的高位,却总是被太多的事牵缚,连选择都无法全然随心。 至于他…… 温雪声抬眸,望向窗外渐盛的天光,眉眼轻轻扬起,像是释怀,又似是……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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