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去扶我的自行车,然后看见这辆白色房车的车门上被我的轮胎撞出了一个小小的凹槽,像个笑脸似的。 我摸了摸被我撞到的地方,寻思到底趁现在没动静赶紧溜,还是怎么着。车主在吗?动静这么大都没人出来看看,难道是无人驾驶?但看着也不像。而这车看起来也没点火。不会是僵尸车吧? 僵尸车指的是很久不曾挪窝,停在各种犄角旮旯,一副与天同寿架势的车。 这车的车窗都是反光贴,看不清楚里头。我正扒拉车窗呢,突然那车窗摇了下来,露出了一个脑袋。 我先看见头发的颜色是白的,还以为下头可能是个大爷。结果接下来出现的脸很年轻,还戴着一副红色的小圆墨镜。 “你干嘛?”“小圆墨镜”问我。 我指了指被撞的地方。 “小圆眼镜”伸出一截身子,费劲地瞅后车厢的车门。那个被撞出来的凹槽看起来像正对着他大笑。我正寻思他怎么不下车呢,就听到他怪叫起来:“我去!这么大的坑!你是陨石吗!” “呃……” “你怎么撞的!我的宝贝儿哎哟哟可把你撞疼了吧!” “内什么……对不住哈……我从山坡上下来,没刹住。” “这荒山野岭的停个车休息一下怎么也会天降个妹妹把我的宝贝儿给撞出这么大的一个坑啊——” “……” “妹妹。”他突然转向我,把小圆墨镜给往下拉了拉。“你知道这车多贵吗?” 我伸头看了看车标,又看了看他,然后诚恳地摇头。 他伸出五个手指。 我鬼使神差地同他击了个掌。 这人又怪叫了起来:“你有病吧——” “大阴天的还戴墨镜,你才有病吧!”方才的歉意此刻烟消云散,我九街区小流氓盒和又回来了。 “怎么还有人把人车撞了还骂人有病的哪!” “怎么有人在荒山野岭里停车也不停个好的地儿啊!” “妹妹你别太过分喽……” “哥哥你可吃点好的吧……” “……” “……” 我俩就这么隔着车窗吵架。“那是什么?”“小圆眼镜”突然说。我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看向山坡,山坡上几头狼一闪而过。 我大叫了起来。 “小圆眼镜”按响了喇叭,尖利的声音刺破天空,狼的身影消失了。但是下一刻,野地里开始传来狼嚎声,一声接着一声。 “上车,上车!快快快!”“小圆眼镜”叫道,“对对对,把车门斜刺里拉开——” 我以最快的速度把自行车给扛了上去,也不知自己突然怎么那么大力气。连行李带车一口气丢进车厢,接着自己也钻进去,锁好了车门。 房车迅速启动,碾着路就跑了。 “你咋不早说……你在给狼追啊。” “你也没给我讲的机会呗,就在那儿喊你车被撞了撞了宝贝儿好心疼。” “是挺心疼的。” “对不起。” “哎,没事……” 车上路了。 这车还真不是无人驾驶的,“小圆眼镜”坐在驾驶座上,戴着露指皮手套,操控方向盘。他的驾驶座看起来很高级,被改造得好像机器人的驾驶舱一样。三面都是透明舷窗。 很快天黑了下来,乌云密布。雨点子落下,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 “这下挺好,这雨最好再下大点儿,叫那些个长毛的知难而退。”“小圆眼镜”说,他得意得很,甚至开始哼歌,在哼歌之余问我:“妹妹,去哪儿呀?” “沧州。”我还想着补给的事。 “得嘞,那就去沧州。” 我缩在这车的后车厢,和我的自行车待在一起,环顾着周围的环境。靠车门的地方是电磁炉灶台,边上是柜子,后头还有个洗澡间,有一张缩在天花板上有升降柱的床。车厢的地板很平整,暖暖的光照着,是个令人感到安心的小空间。 我探头看向外面,外面天地之间被雨幕覆盖,而车厢里温暖又干燥。让我想起九街区自己的那个小屋。 那个小屋本来是波哥师父的储物房。波哥和他师父本来都住在纹身店的楼上。问为什么储物房离纹身店那么远,因为这个小屋是波哥师父的某个客户的遗产。人死了,身后没有人。就把这个屋子留给了波哥的师父。说是里面有无论如何都不想丢失的东西。屋子太小,转身都不好使。就做了储物房。 后来我来了,波哥清理了里头的东西,让我住了进去。每天一大早过来送我去上通识教育课。问为什么不把我带在身边,因为他老说自己一个大男人带个小丫头不方便。 我就这样野蛮生长,但又一直被牵挂着。对了,那屋子里头有一整面的墙都画着梵高的向日葵。虽然这屋子只有一扇小窗,但这些向日葵仍然浓烈似火。这就是那位留下屋子的人说的,无论如何都想保留下来的东西。只要是无主的屋子,就会被推平重建。于是我自波哥的师父,波哥之后成了向日葵的守望者。 我说我在培育中心从来没有自己的房间,大伙都是住在一整个大屋子里。没想到小屋子能让人这么有安全感。波哥说我是小野猫,只有小猫喜欢狭窄的地方。 事到如今我在一辆颠簸在雨幕中的房车里,却想起了这些。竟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忍不住要哭,只好使劲用胳膊擦脸,拼命擦。 “哎哟陨石妹妹,你怎么哭了撒?”
第二十章 :米花糖 “我才没哭呢!” “还挺倔。”他身上从驾驶座边上的储物箱里掏出了几小袋东西,往后甩到我面前,“吃零食?” 这么一折腾我也确实饿了,就挑了其中一袋拆了,里头是白花花的一块点心,好像是米粒粘在一块做成的,上头还撒了点黑芝麻。黑白分明。一口咬下去…… “好硬啊!” “你悠着点,米花糖嗑牙。” “这什么鬼零食啊!” “是我老家的灵魂之一。” 我嚼着嚼着,丝丝的甜味在口中蔓延开,这个叫米花糖的东西也开始变软了,满口香味。我吃完一块还不过瘾,又拿了一块。 从反光镜里看我嚼得起劲,“小圆眼镜”也乐了,“你出来多久了?” “一个礼拜吧。”第二块也被我吃了大半。 “就骑着那个吗?” “对。” “小圆眼镜”吹了声口哨,“不得了。打算去哪儿,沧州?” “当然不,我要一路骑下去,骑到上海湾。” 我从反光镜里看到“小圆眼镜”愣了一下,“那儿吗?那儿不是早就没人了?” “对呀。”我理所当然。 “干嘛去那儿?” “我和人说好了,我要证明人可以骑着自行车穿过华北无人区到世界的尽头去。” “小圆眼镜”沉默了,过了一会他突然爆发出大笑。“那你现在在我车上,岂不是算作弊啊?” “有道理,你快放我下去。”我咬着米花糖,半真半假地说。 轮到他有一丝慌乱了,“我去,我开玩笑的……” 见他慌乱,我有些得意。又撕开了第三袋零食,一口咬了下去。 “啊!!辣死我了!” 这一小包东西里好像包裹了全宇宙的辣椒,我此时只觉得喉咙冒烟,眼睛流汗,费劲爬起来赶紧找水喝。 “泡椒凤爪也是我老家的灵魂之一。”“小圆眼镜”说,“你老家不吃辣啊?” 我喝干了水壶里所有的水才觉得舌头活过来了半截。“不吃 ……不对,好像也有。”我想起老北京铜炉火锅里也有辣锅。当然张掖说这简直是胡搞,哪有涮羊肉有辣锅的。但没人理他,不少人吃的不亦乐乎。于是别人越不亦乐乎,他就越痛心疾首。但我和波哥都是猫舌头,别说辣了,烫一点的都进不了嘴。 “反正,不吃。”我最后总结,然后听到他的啧啧声,说了句什么“啥子地方,懂个锤子”。 “你老家灵魂挺多的。你老家在哪儿?”我问他。 “重庆。”他说了一个城市的名字。 我听说重庆也是几大城市之一,就问他那里什么样。 “很多人,很多山。轨道车穿墙过。立体城市嘛。几百年都是这样,没什么变化。你呢?” “新京城。” “巧了,我正要去那里。那里什么样?”他问。 “也那样,很多人,很多楼。哪儿哪儿是楼梯,最不缺的就是人。哦对,烟花爆竹禁止燃放,私人飞行器限号。” “还不吃辣。” “对,不吃。你是不是要憋死了?” “扯,我一柜子的火锅底料,给你们传教!” “涮羊肉加不得辣!” “我说能加就能加!” “……” “……” 我俩各自沉默了一会,又各自笑了,好像有什么壁垒在此时打破。“小圆眼镜”紧绷着的脸终于露出了轻松的表情。“我叫夏衍。你叫什么?”他问。 “盒和。” “……听起来像在冷笑的名字。” “没错,算你说对了。” 房车在路上颠簸,我坐在车厢的地板上。这或许是我启程以来最放松的时刻,尤其在困扰于每晚上该去哪里过夜的心境下。也因为终于遇到了一个可以同我面对面说话的人类。然后这人话还挺多的。 “我呀,从重庆出发这一路最离谱的事儿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我开到某个地方觉得累了,就停车想睡一会,结果想不到没过多久就掉下个陨石妹妹。对,就是你。” “……” “第二离谱是有人说米花糖是什么鬼零食。” “……” 我说你等一下,怎么所有离谱的事都在我身上。你的旅途经历那么匮乏的吗?要不我给你说几个我的? 夏衍说你来你来。 我就开始说了。我说了在玉米地里被农业机械追,说忘了拍出发视频只能补拍,结果那段视频好像还挺火,被人二次创作了不少,可惜都在非凡平台视频投稿的鬼畜区。 夏衍笑得拿不住方向盘说想不到你还是个主播。 于是我俩约定等出了无信号区就互相添加好友。 我给夏衍说到老何,说老何的玉米茄子和萝卜,说我在林子里遇到的那头鹿,说那个神奇的佛堂和那天夜晚神奇的梦境,说自己调整踏频和狼比耐力。 这个戴着红色小圆墨镜,一头白发的男生听得嘴巴张得老大。说真不愧是骑行者啊。 我说你开车就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吗?夏衍说我长在车里了,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有时候脑子里只有公里数,风景很美丽。 我说那你要不要试试,你比我有经验。 夏衍沉默了好久,最后结结巴巴地说下次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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