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说,前方是陷阱。艾达此时却才领悟,这场陷阱其实和她没什么关系。 伊桑、斯通,包括巫女,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明确地拥有自己的目的。 只有她是茫然的,她被巫女劝说来到这,不安又兴奋地等待着暗伏的危机出现。 可哪有什么危机?就连“礼物”都只是一桩被安排好的事。 艾达就如同一只提线木偶,被所有人牵来牵去。 如果这真的是场陷阱,也是为了伊桑或斯通而设,而她则是陷阱中的饵。 艾达具有了这样的觉悟,却没有时间伤心,耳畔的声音正越来越响,人声、脚步声、利器碰撞声。 她听出那是一场战斗,伊桑和她是否正要奔赴那而去? 她抬起头看伊桑,但无法从对方的脸上看出紧张。也对,伊桑太强大了,他不用惧怕任何人。 在声音越离越近,几乎要震碎耳膜时,他们抵达了“战场”。 如果眼前的场景能被称作为战场的话—— 狭窄的甬道内,六个装备齐全的赌场守卫正对抗着数十个奴隶。 在艾达的视野中,奴隶们正一排排地被砍倒,数量的优势在此微不可见,他们衣着单薄,抓着不知从哪偷来的菜刀、棍棒,不自量力地挥向守卫,被板甲刀刀吃下,接着被守卫的盾牌掀翻在地。 血腥的气味弥漫在通道中,血液闻不出主人,可艾达清楚这里面一定全是奴隶的血。 眼前正在上演的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输赢。 艾达已不想再看下去,她觉得奴隶们荒谬愚蠢,他们的目的既然是逃亡,逃不掉投降不就好了,又为什么要豁出性命? 更让她感到不解的,是她短暂见过他们,不久前,她才在某个房间和他们对视过。 当时他们曾用那种刻意训练过的目光望着她,谄媚的、引诱着客人肆意践踏也不会抵抗的,就是那种目光。 艾达再明白不过,她也曾用那种目光看过王子,看过大主教。 但就是这些人,同一批人,现在却各个像个战士,在进行着一场必输的战斗。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白白遭受痛苦? 艾达不明白,在她的定义里,这就是愚蠢。可与此同时,她的心底又从中品尝到一丝嫉妒。 她也想要她的人生中,能出现一件哪怕必输也无悔去做的事。 奴隶们的身体已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当最后一个奴隶也倒在地上无法站起的时候,这场战斗宣布结束。 守卫们没有下死手,也许是赌场老板黑夫人的指示。 艾达还没有从中回过神,一名守卫已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不,正确来说,是注意到了伊桑。 “勇者大人,”守卫跨过地上的躯体,向伊桑走来,“意图逃跑的奴隶已被我们阻拦,黑夫人吩咐我等您到来,领您先去房中休息。她还有事,要晚些再回来。” “发生什么了?”伊桑问。 “您的同伴,另一位勇者大人下落不明,同他一起的一名奴隶也不见了,四处都找不到他们,黑夫人现在正带人亲自去找。” 斯通?艾达想到伊桑告诉她的事,那位战士应该也被黑夫人安排了任务。难道是任务出现了意外? 她的疑惑无从解答,因为伊桑根本没有要追问的意思,他看上去并不关心。 守卫说:“请二位向这边走。”守卫指着前方的“战场”。 战斗已经结束,现在这片战场不过是甬道的一部分,是通往下个房间的必经之路。 唯有地上的血迹、和七横八倒的躯体,还在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事。 艾达在原地踌躇,不知该怎么向前,伊桑却已熟视无睹地从躯体们的身上走过。 艾达看着他,为他的冷漠感到失落,却不再诧异。她已慢慢开始接受现在的伊桑和过去不同的事实。 而她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紧跟着跨过一条鲜血淋漓的大腿,她以为她能像伊桑一样淡然,小腿却开始发抖。 这是出于同情,还是羞愧,艾达分辨不出。 如果向伊桑询问,伊桑一定又会说,你在找你自己的影子。 艾达总在找影子,在尤莉的身上找孩时的影子,在达米扬的身上找她将伊桑献祭的影子,而现在这些奴隶的身上正倒映出她被他人俯瞰的过往。 艾达无意间发现了一个真理,那就是人是可以在任何人身上找到自己部分的投影的。 而她现在被这种东西牵绊了,她感到懊恼,拼命地想要甩开,又不知怎么才可以丢得干净。 她快步地向前,一眼也不打算看向地面,然而在她的某一步跨出时,她的眼眸还是和一个奴隶的眼睛对上了。 从对方的眼睛中,艾达惊讶地发现,她所见到的不是战败的痛苦,而是胜利的光辉。 - 黑夫人一夜未归。 艾达醒来时,发现自己的头靠在某人的肩上,她就这样坐着睡了一晚。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谁的肩膀,抬头寻找伊桑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同少年的黑眸撞上。 他正在看她,用一种特别温柔的目光。 对艾达来说,他已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看她了呢? 她一时感到心动,还想再靠近他一点,向他的方向靠去,却扑了个空。 伊桑已经站起,在打理着自己的长袍,表情也恢复到往日的冰冷,仿佛刚才的依偎全是她一个人的错觉。 艾达放弃了,她从床上站起,伸了个懒腰,房间里有扇窗户,但这里的房间仍在地表之下,望出去一片漆黑,简直让人辨不出时间。 艾达只能猜测已经到了早晨,黑夫人却还没有回来,斯通也是。 她几乎能够确定,斯通已经背叛了黑夫人,真的带着奴隶逃走了。 他会成功吗?艾达没有思索出来答案。 继而,她想到她自己的事,她回想起昨夜她和伊桑的对话。 那场谈话在死亡的氛围中结束,接着他们见证了他人的战斗,切实地闻到了鲜血的气味。 血的气味没有冲淡任何,她昨天暂时搁置的记忆,今天重又被她想起。 艾达其实不明白伊桑的“活下去”是什么意思,但她已隐隐猜到伊桑每次将她推开,都与此有关。 难道说,和伊桑在一起,她就会死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不讲道理的事! 艾达不信,想要问伊桑,她看向他,在心里盘旋了无数疑惑。 最终,她问,“伊桑,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在等待着这个问题的回答时,艾达才意识到,不能同伊桑见面对于她来说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伊桑可以讨厌她,也可以憎恨她,而她也同样可以潇洒地转身去拥抱其他的男人。 唯有无法见面这件事,艾达不能接受。 将伊桑从她的生命中剥离,就如同要将她自己割去一半。 这并不完全是因为她同伊桑都重活过一次,并拥有着只有对方才知道的前世的记忆。 还因为艾达认为,这件事本该就是如此。 伊桑和艾达本来就该在一起,拉着手,永永远远都不分开。 就算不是恋人,就算拔刀相向,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艾达坚定地想着这些,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变得急促,可伊桑却迟迟没有回答。 要思考这么久吗?艾达在心里大喊,快点回答我,我们还能再见面呀! 这时候,伊桑终于开口。 “艾达,你为什么要来到哈库城?” 他怎么能逃避她的问题呢? “我听说这里的怪物还没被消灭,谁先消灭它,就可以成为冒险者。”艾达闷闷不乐地回。 “你现在住在哪?”又一个问题。 “飞斧旅馆。”艾达想,他是不是不打算回答了呀? “好,”伊桑说,“今天下午,我去接你。” 艾达后知后觉,“你是要帮我去打掉那个怪物吗?” 伊桑点头。 “为什么要帮我呀?” “因为这是你的愿望。” 伊桑这样说着的时候,嘴角出现了柔和的微笑,艾达想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竟然这样温柔地朝着她笑了。这笑容太过遥远,就仿佛是回到了很久以前。 艾达却无法感到高兴。因为她很清楚,伊桑没有说出来的话,便是他对她的回答。 在完成她在这里的愿望后,她就必须离开。 他们再也不能相见。
第23章 夜逃 ◎“就像是你对战斯通。”艾达说。◎ 艾达回到飞斧旅馆的时候,已有人在外面等她。 此时的太阳刚刚升起,远方的天空由灰转白,日光照耀下来,为这个人的背后勾勒出一轮背光,却无法为她的黑袍增添上一点颜色。 巫女就那样笔直地站在艾达面前,神秘、不详、嘴角紧绷。 “帕塞亚,”艾达呼喊出她的名字,“昨晚你去哪了?” 巫女不答,反而问她,“你见到陷阱了吗?” 艾达:“陷阱?那根本是与我毫无关系的陷阱。” 帕塞亚:“不,从来不存在与你无关的事,只有你能够改变,和你无力改变的区别。” 艾达回忆起昨晚的那场战斗,假如说她拥有伊桑那样的神力,她是否可以在顷刻间扭转战局? 就算有,她会那么去做吗?即使奴隶们下场凄惨,身上有她的影子,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艾达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到昨晚的事件和她的关联性,但她也的确感到其中存在着怪异、令她在意的部分。 巫女昨夜对她说,用眼睛观察、感受。 艾达遵从地做了,她认真地目睹了每一件事情的发生,并记在心里。 现在,那些琐碎、无关的事情,慢慢地串联到了一起……艾达恍然大悟。 艾达:“帕塞亚,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帕塞亚:“说说看。” 但艾达还没有想好要从哪里开始说起。 还是要说到昨晚的那场战斗吧,那场悬殊到令人觉得一方愚蠢的战斗,艾达此刻才醒悟过来,那战斗并不愚蠢,因为它原本的目的就不是为了赢。 他们不是打算逃跑,而是要掩护他人逃跑,所以在守卫向伊桑谈到斯通和某个奴隶失踪的事后,艾达才会从脚边的奴隶眼中看见胜利的光辉。 然而他们真的胜利了吗?斯通和那名奴隶尚在逃亡,而黑夫人还在追捕他们。 不,艾达想,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不是一场追与捕的游戏。 艾达想起了狩猎牌,“帕塞亚,我想昨晚的事,就和你同人打狩猎牌是一样的道理。” “对局之中,下一步究竟要怎么做,不完全取决于自己,而是要取决于对方的水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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