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2020年9月29日,星期二..滋...诸事不宜宜...我是您的好..好友...” 皮手套纳闷拍拍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屏幕,有些新奇:“这是怎么了,信号不好?” “也许吧。” 电流缭乱的嘈杂声音使李局心烦,他伸手关掉卡顿的广播,微微抬下巴瞧路边指示牌。 车灯照射出的水泥路两边杂草丛生,黑影重重。 “挺久没走过这条路了。” 李局咕哝着转方向盘,伴随着车底盘咯噔一声,缓缓驶入。载着五人的轿车在雨夜前行,雨刮器规则的摇摆与耳边絮絮低语使符叶眼皮打架。 朦胧里,小雀斑的声音悠远。 “我好像忘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晾了...李局,你开快点呗,省得后面的大货车总摁喇叭,听着怪烦的。” 符叶下意识扭身去看,开合的视线越眨越快,除浓稠如实质的黑暗其余什么也没瞧见。 后面哪儿有东西?符叶的瞌睡被激得四散。 她惊犹未定瞧向小雀斑,对方煞有其事,提醒道:“哎呀,他下来了,肯定要来找麻烦。” 寒意从符叶的脊背攀爬,窜到耳后,四散成霜花。她的神经紧绷,像是一条被大力拉扯后无法回弹的棉线,头痛至极。 在她惊愕的视线里。 “咚咚——”李局旁边的车窗被不耐烦敲响。 第2章 002你最在意的人是谁? “咚咚——” 无人回应,车外的人更加急躁,从有节奏的指节敲击变成手掌拍窗,留下的指痕鲜明。砰砰声中,车窗不堪重负地吱嘎出声。 符叶清晰听见自己吞口水的声音。 师泠明艳有神的表情变得直愣愣,小雀斑依旧在胡言乱语。令符叶感觉不妙的是,李局的手指缓缓搭在车门的把手上。 两只手印并排显现,愈发清晰,是车外的人用力撑着车窗。 符叶一口气哽在喉间,呼吸紊乱之际,车窗在森冷月光下如同一弯清潭——自水面中浮出一张脸。 先是压得圆钝的鼻尖,随后是泛着死气沉沉的灰色皮肤,愤怒眼球紧贴着车玻璃磨蹭,睫毛倒扎,一副想把眼睛挤进来的夸张模样。 同一时刻,李局手指微动。 符叶利落倾身,胳膊伸直的同时双手交握,狠狠杵在李局背上。力道之大,直接将李局与隔着车窗的人怼了个脸贴脸。 掺没掺着私怨,实在难说。 李局深吸气,司机位狭小,导致他想回身瞪符叶要往后挪一大截。 “你怎么?” “来者不善。”符叶想想又补充,“此时开门绝非明智之举。” “我用你提醒?我就想锁个车门,这给我怼的。” 李局抹把脸,二话不说转方向盘。发动机嗡鸣激怒车外的人,开始踢踹,车身随着震荡微微摇晃。 来自车灯的两道光束艰难突破黑暗,最初的倒退是缓缓的。 似是自言自语,李局咕哝:“不能往前,谁知道前面还有什么东西等着,幸好开进小道没多久,往后退还——” 闷滞的撞击声中,不可抗拒的冲击力中,符叶啪的双膝跪地,胳膊斜斜撑住前座的椅背,被小雀斑磕上来的头砸到了拇指。 “嘶——” 同一时间,后窗的玻璃里,映出一辆红色载货车。车头破破烂烂,铁皮外掀,露出内里的铁骨,没有玻璃的遮挡,瞧得出驾驶室空空荡荡。 染血的玻璃碎茬仍扎在窗框中,像是曾嚼碎活人血肉的尖牙。 符叶回头,恰好瞧见红色车头诡异地摇晃两下。变形扭曲的车门不知道是弹开还是被某个她看不见的存在拽开,随后,货车仅剩电线缀连的车灯爆闪,灯光直直扎进她的眼睛。 与货车的光柱相比,小轿车的光芒还不如手电。 轿厢变成曝光舞台,有的揉额头,有的闭眼睛克制干呕的冲动,还有的呆愣愣放下手,注视掌心殷红的血迹。 “嘀——” “嘀嘀——” 急躁的喇叭声后,轿车前移。符叶费力眨眼,这才注意到李局的双手并没放在方向盘上,也就是说,是货车在顶着轿车向前——带着想把他们碾成废铁的架势。 空气停滞两秒。 “跑。”李局低吼,“快跑!” 符叶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半边脸染血的李局打开车门往外窜,一边拽着移动中的前座车门踉跄,一边不忘将后座车门拉开。 “都下车!” 令李局庆幸的是,即使失去理智,剩余的三人仍听从他的指令。见三人分散下车,没有管符叶的死活,李局直接松手往后退一步,被脚底的石头硌得摇晃。 他挥胳膊示意属下往来时的方向跑,边倒腾双腿边掏出手机瞧信号,额角渗出细汗。 位置的原因,符叶是最后一个下车的。 车上的重量减轻,轿车被推移的速度快不少。更令她气愤的是,李局没有等她下来就松手后退,导致车门回弹,虚虚合上,而她的双手被铐,严重限制动作的灵活程度。 所以准确来说,她是硬着头皮翻滚下来的,胳膊和小腿都蹭破皮火辣辣,还不小心呛进一口浮灰,满嘴苦涩。 来不及喘息,符叶屏气爬起,于夜色中朝着四人狂奔的背影追去,隐约听到身后一声车门闭合的闷响。 呼哧呼哧急喘的李局下意识回头瞧,就见一道青色的身影无视空气重量似的,飞掠到他身边,轻而易举与他并肩。 他的眼珠都要瞪出来。 绾头发的青玉筷不知所踪,符叶柔韧的黑色长发如水波般荡漾,下颌纤瘦,眼珠也黑漆漆。风拂过,碎发轻抚她的眉眼,她却连眼睫都未翕动。 那张精致漂亮却毫无亲和力的脸转向他,讲话时连大气都不喘。 “把我手上的东西解开行吗?” “呼—呼—” “我戴着它很不方便,没法变原形。” 李局在急促换气中频频扭头,这长跑拉力赛的最后一名参赛选手绝对是路怒症,顶着瘪掉一半的脑袋呲着牙狂追,衣衫褴褛碎肉横飞,仅是两次回头的间隙,距离就拉近不少。 符叶又开口:“实在为难,你等会儿再给我戴上。” 李局烦躁低吼:“做梦哪!” “还敢变原形?”化愤怒为动力,李局迈出去的步子都坚定许多,“呼—呼——” “别怪我不提醒你!随地变原形,罚款一万!” 虽然听不懂这罚金的数量是多少,符叶还是应景不再提及,转而问起身后的事:“我看不见,那人还在追咱们吗?” 李局这次连声音都在颤,惊恐说道:“他都要抓到你头发了。” “这样啊。” 符叶平静点头,良好的夜视能力使她分辨出前方不远就是岔路口,小雀斑和皮衣男都选择了向左拐,也就是来时的方向。而师泠独自往右边冲,手里还挥舞着她的高跟鞋。 “应该往哪边跑呢?” “右边,右边。” 分叉路口,右边通向原本要走的入城高速。 李局话音刚落,身边的符叶就陡然加速。似绿似蓝的宽袖长袍被风托起,如风中翩翩起舞的蓝色蝴蝶,缀满褶皱的裙摆绽开,美丽妖冶的同时,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危机——当你被队友超越的那一刻,就是危机降临之时。 李局打起寒颤。 * 精神离形,各归其真,故谓之鬼。[1] 不出意外,今晚这状况就是上任山神符越曾说过的“鬼打墙”。符叶久居深山,极难与鬼魂打交道,此时陷入僵局却束手无策,暗恼当时不认真听符越的教导。 总不能刚醒来就死在这里吧? 雨幕中,入城高速堵塞的灯光晕成彩色河流,在符叶晃动的视线中缓缓流淌。 一缕浅灰雾气似有似无缠绕符叶的腰,察觉滞涩,她立刻戒备转身,却惊愕睁大眼睛。来路的尽头,有人身着青袍负手而立,笑意盈盈,与她记忆中温润书生模样的符越别无二致。 视线相撞,符越朝她招招手。 开什么玩笑? 此时的符越都不知道投胎几个轮回,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符叶咬牙切齿移开视线,无视愈发浓重的雾气,脚下生风。 收费站,铁皮焦黑。 一颗人头以长发做绳,悬挂在后门玻璃内,沿着脖颈截断面,血迹蜿蜒成河。远远瞧见人影,人头立刻呼唤起背对着她的无头身体。 “还打瞌睡,有人来啦!” “被经理发现又要找麻烦。” 姿势慵懒,瘫坐在椅子中的无头身体腾地一颤,好似经理两字是闹钟。 脊背挺直的同时,枯瘦手指摸索荧光黄的外套,抚平衣服,系好纽扣,下意识摸头却摸空,她还怔愣半晌。 人头清嗓,提起嘴角:“咳咳,你好,欢迎...欢迎来...什么来着?” 面带疑惑的头被细柴似的手指捧起,端到脖颈上,恰好瞧见“微笑相迎,温暖临江”的标语。 “哦,对。”她坐回椅子,待青色的身影接近时努力扯起嘴角。 “你好,欢迎来到入城站!”正常流程下,她会在操作后将通行卡还给对方,然后微笑附赠,“请拿好,再见!” 但今天这位行人显然没有素质,她仅是用寒霜似的视线扫一眼收费站,就双手撑着杆,轻巧翻越。 人头的嘴角垮下来。 身体慢吞吞将人头系回后门,打手势与她交流,人头皱眉:“她很明显没办ETC啊!” 身体:[手势] 人头叹气:“算啦,追也追不上,再说这收费亭不能离开人,找谁顶班啊?” 符叶本以为,到达高速就能离开这鬼魅横行的区域。但双脚踏上高速路面的一瞬,浅灰雾气如潮水般涌来,海浪滔滔不绝,席卷着无数的手臂与残念,让她瞬间生出不悦之感。 没完没了。 烟雾似是游纱,环绕着符叶涌动。她瞪眼瞧半晌,在狰狞嚎叫的千百张鬼脸中分辨出一道柔和的嗓音,纯净清澈,如夜晚的低低絮语。 “你有在意的人吗?”那声音忽远忽近,又突然清晰,贴近她的耳廓,气息携带着冷冷铁锈味,“你的心里,有没有重要的人?” 符叶侧目,看颊边的灰雾。 “不要装神弄鬼。” 对方回应一声轻笑,似是嘲笑她的嘴硬,随之而来的是烟雾四散。 踩在柏油路的脚底滚烫,仿佛她站在这里许久。符叶迷茫瞧向天际,那里骄阳似火,光线刺眼,被烤过的每一寸皮肤都微微麻痒,正是炽热的午后。 废车破烂不堪,如失去生命力再无重塑可能的颓废尸体,堆叠交错,零件散落折射光芒,铺满高速路面。 如此颓唐的场景,被高温扭曲。 符叶姿势古怪地用衣袖抹掉额角渗出的汗,正想开口问给她看这景象有何用意,她的手就紧紧攥起,戒备盯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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