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渐渐出城,老嬢在每家都夸下同样的海口——“他们是去享福的”“我一定给他们找个好人家”,至于遭贩售之人的生死运道,自然是无人在意的了。 * 重回雕梁画栋、朱纱绫罗的华美楼阁,走在一步一景的院落,秦语阑仿佛置身梦中,她无比熟悉这里的环境,又无比陌生自己的身份。 如此卑微、低贱,走在路上不得不低头含胸的身份。 可是,比这再好的想象也没有了,她竟然被卖回了自己的家! 真是让人始料未及,她本来还打算继续忍辱负重,等待脱身的时机,没想到天无绝人之路,让人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地方。 秦语阑兴奋地跟着刘管事经过一重又一重陌生的岔路,激荡的心绪逐渐冷却,她想到一个无比重要的问题:家里人还认她吗? 经过前些日子的折腾,她终于长了点心眼,不再盲目地抱有众人皆善的错觉,认为人人都会讲理。 首先她不知道自己的原身还在不在,如果不在了,突然冒出一个野丫头说自己是秦家小姐,这种话一出口就要先遭白眼,没出院子就被人拖下去了。 就算有人愿意听,她又要怎么解释清楚自己魂魄附别人身上? 族里的人亲疏远近,也未必全部同意保她,只要有一个泄露消息,等待她的就只有被处死。 如果她原身在,那自己只有指认被人夺舍,但一个刚买回来的丫鬟忽然跳出来,空口白牙说主子夺了自己的身体,想也知道结果是什么。 如果这都有人信,那所有下人都可以来这一出,不翻了天了? 秦语阑决定找到证明自己是自己,或者证明身体里的人不是自己的证据。 走在前方的刘管事头也不回,一路向前,而自己这群被采买的人身后跟着几个学过法术的健仆,根本找不到机会逃走。 眼看路越走越偏,一行人经过荒芜的小径,经过森然的院落,还路过了惩罚人的刑堂,秦语阑心中某种预感越来越强烈。 不对劲!自己不是被当成下人买回来的! 可她不能开口问。 一进门就被要求低眉敛目,没有人说一句话,没有挑选过他们,没有进行安排,只是默不作声地带着刚买来的人远离秦家子弟的住所,往族里人等闲不轻易去的地方走。 她不能无故出声,变成出头椽子。 秦语阑隐蔽地拿出镜子搁在手心,眼睛往里瞄着。此时周围人越来越少,她手心沁出汗,脑子里飞快寻思着主意。 忽然她目光一顿,停在原地,刘管事刚要出声斥责,话还没出口就见到院墙后露出一截裙裾。 来人发如鸦羽,面似美玉,身穿素色衣裙,以一根玉簪简单挽起头发,即使没有带笑也依然双目含情,这份美貌是秦家小辈中独一无二的——此人正是秦家二小姐,秦语阑。 刘管事的话鲠在喉间,不着痕迹地皱眉,脸上却拉扯出笑容来,“二小姐,您的的病可好了吗?屋外天寒,可是前些天新来的丫鬟不满意?我再着人服侍您。” 这个秦二小姐在秦家虽没有亮眼的表现,但总会被提上几句:一是其在秦家女子中最为貌美,二是其修为在秦家子女中垫底。 前些天她偶感风寒,闭门不出了几日,之后嫌弃伺候的丫鬟怠慢遣散了几人,却总也不挑新丫鬟。 刘管事掌管秦家下人的买入、调动和发卖,很是为此烦恼了几日,此刻他有要事在身,还得把这几个买来的人给送到地方,也不想和她寒暄太久。 “不必。”“秦语阑”没有考虑,直接拒绝了。 “那老奴便先行告退,二小姐也快回房,勿要再染风寒。”刘管事行了一个礼,招呼身后的人跟上继续走。 秦语阑定定地看过去。 那是她的身体!她的衣服!她价值十个二十两的玉簪! 还有她的身份! 快还回来! “秦语阑”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来,落在她身上,像是在疑惑,又像在思索。 跟在后面的健仆见她不走,正要上前斥责推搡,伸出的手却被截住。 “秦语阑”就在这片刻间走近,挡住伸向瘦弱丫头的手,这个女孩从一看到他起眼睛就在喷火,像是认识原身,可他在此身躯里醒过来是好几天前,原身应当不认识刚买回来的丫鬟才对。 他心里疑惑,也就问了出来。 “你看我做什么?” “我看你——”是何方神圣,占了我身躯不还。 秦语阑没敢说出口后半句话,不然她也会暴露自己。 “我看你好看。”她话转了个弯,最后憋屈出了五个普普通通的字。 “秦语阑”淡淡应了,转身离去。 看来是他想多了,只是一个看呆了的小丫头。 想到美貌,他忽然有点不自在,那日他伤重濒死,神魂离体,却无法找到死尸还魂,眼看着就要形神俱灭,却忽然失去了意识。等到能知觉以后,就莫名苏醒在这具身体里,而他一颗纯粹男子之心,不得不模仿原身学做一个女子,还是一个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的大户之女。 刘管事连忙向“秦语阑”道歉,“刚买来的下仆,还未调教,让二小姐受扰了。”随后冷冷瞪了秦语阑一眼,命令健仆,“把她绑了嘴堵上。” 秦语阑心中一慌,知道如果被绑住四肢堵上嘴那就再也难有逃跑机会了,情急之下对着秦语阑背影喊道:“二小姐!秦语阑!当时你在城外受伤是我救了你,你忘记了吗?你还给了我书信为证!” “秦语阑”回过头,定定地看着她,看得她心中忐忑,如果她不信……不,无论她信不信,都有可能不帮她脱困,那她就是往主子身上泼脏水的奴仆,下场几乎不能想象。 她虽然阅历不多但也知道,秦家那么多仆役,消失几个又有谁注意到呢? “秦语阑”看了她一会儿,转过头往回走。 她一下子入多冰窟,健仆已经在把她往地上按,她没来由地想起前些天的屈辱。 “跟上。”清澈的声音传来,“我的贴身丫鬟,就选她了。” 刘管事讶异地抬头,又满脸迟疑,“二小姐,新来的不懂事……” “无妨。” 秦语阑终于靠“自己”保住了自己一条命,在心里泪流满面。 自己的声音果然最动听! 她一定要拿回身体!拿回身份! ◎最新评论: 第三章 ◎她竟然早已暴露了!◎ 夜空无星,明月半遮半掩,屋檐上流淌着一层浅淡的辉光。 华贵的楼宇成片,房檐下缀满灯火,几乎点燃了这片土地,将天边一线染成薄红。白日太阳光耀万物,而月色只能对人间自愧弗如。 烛火燃烧,散发出昂贵的香气,火焰在廊柱后投下摇晃的阴影,秦语阑贴着墙角藏身黑暗,一手缓缓转动镜子的角度,窥视着房内的光景。 成为“秦语阑”的丫鬟已有时日,虽然峰回路转成功回到了秦家,没有被带去未知的地方,甚至还回到了自己的院落,然而日子却和以往千差万别。 她从不知道做下人竟然这么苦! 不能再随心所欲地走动,每日都需要忍耐繁重的活计,听从琐碎的吩咐,每个人都可以对她甩脸色,每办一件事都需要奔波劳碌。 原本垂头听秦二小姐吩咐的人,转眼鼻孔朝天,对她颐指气使,而那个假货却套着自己的身躯享有属于她的一切! 是可忍孰不可忍! 秦语阑不服,秦语阑愤怒,秦语阑决定揭发假货。 镜子里照映出卧房的妆台,一个身穿素色裙裾的身影缓缓近,坐在凳上,随手将发间玉簪“啪”地拍到桌面,撞出一声脆响。 秦语阑忍不住皱眉,倒不是心疼簪子,而是此人折了她的风姿:穿衣随意,双腿分开,坐姿极为不雅。 几日观察下来,她发现自己最喜欢的那一系列刺绣仙罗裙被束之高阁,只有几件纯色衣裙受到青睐。假货也不爱用手镯头饰,每日素面朝天,仅做最简洁的挽发,回房后更是披头散发、不成体统。 过去贴身服侍自己的几个丫鬟都被此人换走,新来的不熟悉她先前习惯,以为秦二小姐在闺房内向来如此,根本看不出违和。 而她自己虽被点为她的丫鬟,却不够贴身资格,被着执洒扫,整日手泡在凉水里,已经开始红肿发痛。 精致薄透的床幔已经放下,宋谷风挥退下人,静坐沉思。 他自己的身躯心脉已断,即使魂归也不能活,如今已经回不去了。可他不明白自己为何没有直接身死,而是到了这女子的身躯中。 他醒来时,这女子全身完好无损、生机十足,应当并未身死,可她的魂魄却不在这里。 此地距他断魂之地路途遥远,为何神魂能一息千里?何况他全无意识,不知苏醒前发生了什么。 因着疑虑重重,宋谷风并未将此身当做自己所有之物,而是存了一些面对旁人的距离感,可以说,到现在为止,他只知道附身女子的脸和手长什么样。 秦语阑往暗处一躲,院门外几个下仆抬了桶热水进屋,她忽然一个激灵,想到一件万分重要的事——洗澡! 这人洗澡必定会看到自己的身体! 救命啊!不要啊! 秦语阑在心中悲愤地大喊,可惜并没有哪个大能听见并实现她的愿望。 假货看见热水便起身脱去外衣,秦语阑拿着镜子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用力得发白。 她不愿看见接下来的场景,眼睛却死死盯着镜面不能离开。 屋内,宋谷风脱去外衣后确是径直入水了,把全身在水里浸泡片刻,湿淋淋的中衣紧紧贴着皮肤,他却闭目不看,“哗啦”一声跃出桶外,以法术烘干水分,合衣躺卧上榻。 往日里他一定会修炼到子时,可是今日不知为何心绪烦扰,想到不知何去何踪的女子神魂,想到追杀自己黑衣人的诡异肉身,以及一时脱不开身的秦家。 所思所绪,一团乱麻。 秦语阑慢慢放松手指,长吁一口气。 谢天谢地,这人还有些礼义廉耻,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屋内人合上眼睛,久久没有动作,就连下仆来抬回浴桶都没有动静,秦语阑见状不由心思活泛起来。 虽然此人不算无耻,但无论如何夺舍了人就是不对,她依然要找办法证明身份。 秦语阑的目标是身份木牌,那象征秦家子弟的身份,用它能打开族地进出的结界,只有本人能够激活。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激活身份木牌,但眼下只有这个办法了,她必须尝试。 眼见卧榻上的人呼吸绵长,秦语阑小幅度活动了下站得发麻的腿脚,悄无声息地潜入房内,摸到了自己存放木牌的暗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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