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绒绒的小兽跑得很快,等它赶回黑山驿时,恰好看见小秦在驿站门口点燃一串炮竹,大门口的红灯笼透出温暖的光彩,落在她正快活大笑的脸上。 小兽在雪地上走了几步,身后留下一串梅花脚印,它蹲坐在树影之下,静静看着这一幕,觉得很好看。 第20章 家住铁岭八里庄的田三叔脚踩一支钉耙飞到黑水县上空,钉耙下降时,他听见县里时不时响起摔炮声音。 到底年节才过,有些调皮的娃儿们捡了炮竹在地上扔着玩。 钉耙落在那位于黑水县边缘的黑山驿。 田三叔看见门联。 上联,庆玉兔今年奋起; 下联,祝金龙明岁腾飞; 横批,万事如意。 多喜庆吉利的句子,可惜此刻的田三叔欣赏不了。 驿站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年节才完,有行商开始到关外来收药材,大多投宿到黑水县中,也有些没什么钱的行商,会投宿到黑山驿睡便宜的通铺。 黑山连接着一高耸广袤的山脉,山脉之东是高丽,山脉之北是北幽荒原,山脉之中则是厚实覆盖于土石之上的密林,其中有诸多药材,山民会采人参、割鹿茸、熬鹿胎膏,都是珍贵的药材,更里边听说还有仙人留下的秘境,秘境开启时还有外地修士来探索。 秦归燕大马金刀地往板凳上一坐,抄起一张油纸便将眼前装着药材的纸包飞快包好,用草绳捆得紧紧的,雪不在坐一旁给包裹贴标签。 莫语坐在不远处,算盘打得啪啪响,在账本上写着,嘴里念叨:“等开春了就要春耕,咱们后头几十亩地也要耕,得买粮种,关外的矿啊、药材啊,越来越有名气,我看以后要到咱们驿站投宿的人会继续变多,要不买一批新的被子和碗碟?” 临瞳提着个老大的茶壶,肩上搭着毛巾,一手端一盘茯苓糕过来。 “小秦,雪不在,茶水点心我都放这了啊。”他哐一下放下茶壶和茯苓糕,将肩上毛巾一扯,撸起袖子去通铺房。 原来这活是让秦归燕干的,临瞳和她商量了一下,两人做了笔交易。 “我是妖修,本体长毛,爪垫敏感,洗碗时不太舒服,能不能换小秦去洗碗,我去打扫通铺?” 秦归燕爽快答应,还笑了他一句:“临哥怎么和大黄一样都不爱洗脚呐?” 临瞳用布巾包住下半张脸,提着毛巾、水桶、扫把等工具进通铺房。 地砖上有不知道谁吐的痰,临瞳将桶里的水往地上一泼,提着扫把唰唰扫地,将地上的垃圾连带污水一并扫进簸箕,被褥沾了黑黄的污渍,临瞳拆了被套,准备一会儿拎出去,让小秦使用水灵法术将其冲洗干净。 临瞳自己也奇怪,怎么会主动揽下打扫通铺这个活呢? 只是一想起年节时,看小秦欢快点炮竹的样子,又觉着算了算了,她一个只剩一年的姑娘家,本就不多的寿命,许是还要因为他取走证道神兵又缩短一两个月,把这脏累的活分过来一些,让她过得轻松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雪不在捻起一枚茯苓糕放嘴里:“又有修士来了。” 秦归燕也感觉到了:“嗯,修为还行,看着年纪挺大的,得有四五百岁了吧?” 莫语失去妖身,感知力弱一些,听了他们的话,抬头一看,老大一个钉耙落下来,赶紧站起:“那是田小三啊。”赶紧迎出去,热情招呼着,“小三,过年好。” 田三叔神情凝重地进来,在雪未化尽的初春,他只穿一身单薄的麻布衣物,背着大麻袋,眉心有深刻的川字纹,上来就说:“莫婆婆,我娘走了。” 莫语淡然道:“哦,又一口气没 喘上来,我说了,多帮她捶肩膀松快松快。” 田三叔将背上的麻袋往地上一阁,语带哭腔:“不是,她真走了。” 莫语睁大眼睛,声音迅速柔和下来:“小三,你节哀,小田她活了七百二十年,高寿而终,是你照顾得好,别难过,啊。” 田三叔又说:“莫婆婆,您也知道,三百年前我为胥国立过功,为宗门流过血,这些年我不在神农谷做长老,一直待在关外,就是为了我老娘,她这一辈子太不容易,好在走得不遭罪,眼一闭,最后一句梦话是喊娘,挺好,只是她这身后事,我一定要办好!” 临瞳靠在大堂门口,正好看到田三叔抹眼泪,声音发颤。 “那办白事的班子我都请好了,唯独哭丧的,我听着不满意,要论哭丧,整个关外,谁能和你槐树妖王比!那吹唢呐的,做法的,都是你们家最好啊!我就琢磨着,一定要请你们家去哭。” 莫语欲言又止,止了又言:“可是小三,婆婆和你说实话,我妖身让流窜到此的劫匪给抢了,妖魂被拘于此地,如今走不出黑水县方圆百里,铁岭太远了,我真去不了。” 田三叔用衣袖擦眼泪:“那您就没教过别人哭丧吗?这门活我可就认准您家了,别人家都没您家的有劲儿!” 要说起这事,莫语、雪不在像是想起了什么,齐齐看向秦归燕。 秦归燕张大嘴,指着自己:“啊?” 雪不在缓缓道:“小秦啊,小临前边那个厨子,就是老隽,他被饕餮吃了以后,你给他哭了几嗓子,说实话,我这些年参加过几回白事,没人比你哭得好了。” 莫语铿锵有力道:“我们燕子在哭丧这事上没怎么和我细细学过,却是自带绝顶天赋,哭起来中气十足,情感丰富,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我多年没哭过丧了,现在上场,多年积攒的技巧和经验,怕是都抵不过燕子纯凭天赋的发挥。” 田三叔惊愕道:“这么牛?” 莫语竖起大拇指:“杠杠的!听到她哭,你都不好意思活着!” 秦归燕这下是真担心莫语吹牛太用力,把牛皮吹破了。 田三叔当即就说要花五十袋上品灵米,换秦归燕去替他刚走的老娘哭丧。 秦归燕轻笑一声:“呵,你知道我是谁吗?砸几袋米就想让我去哭丧?” 她这么一说,临瞳闭上眼,别开脸,以他对小秦的了解,在她说完这句话以后,多半会…… 田三叔:“一百袋上品灵米!” 秦归燕:“成交。” 临瞳:果然。 事情商量到最后,秦归燕、黄安安、雪不在和临瞳都要过去给田三叔家办白事。 要论办白事,田三叔认准了莫语这一家,他给的实在太多了,黑山驿集体屈服。 毕竟么,驿站里的活可以临时让莫语养的小纸人顶着,赚这么多灵米的机会可不多,这不只是粮食,还是灵气丰富,吃了不染浊气的灵米,田三叔的老娘能活那么大岁数,就多亏了田三叔给她食补多年。 黑山驿四人离开驿站时,手里提着办白事的家伙事,回头还能看见莫语提着小手帕朝他们挥着:“我槐树妖王门下时隔多年再次操办白事,你们要好好干,别给我丢份,知道吗?” 秦归燕挥手:“知道知道,嗨,真是命里欠她的,我早些年闯荡修真界那会儿,哪里想到有一天会混到给人哭丧。” 黄安安提着唢呐,说:“不偷不抢的,凭本事赚钱不丢人。” 秦归燕反驳:“我以前的本事也不包括哭丧啊。” 雪不在穿一身道袍,手执拂尘,仙气飘飘:“以后你的本事就包括哭丧了,凭你的本事,此番定能一哭而红,你的名字将响彻关外白事界,成就此道巅峰。” 临瞳:“我来干什么?” 雪不在道:“你是来给她架孝的。” 所谓哭丧,身边得有个人架着,等孝子孝女哭得委顿在地,架孝的就要将人拉起来,孝子孝女得反抗,继续伏地大哭,这才有悲戚的味儿。 一百袋灵米,请来关外最强的白事阵容,也可能是整个浑天界最强的白事阵容,包括一个至尊,一个前胥国第一刺客。 秦归燕驭使玉如意飞向铁岭,心想,她本以为这个阵容要等帝尊死了才能摆出来呢。 铁岭比黑水县大得多,玉如意飞过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地,田三叔指着那边和他们介绍。 “看见没,对面是高丽国,那边的参特别好,酿的小米酒,做的米肠味道也不错,如今胥国和那边的贸易,都是走铁岭的。” 秦归燕顺着他指的方向,落在一片黑厚的土地上,所谓灵堂是一处大院正堂,里面挂着灵幡。 白事四人组都是有素养的,见干活的地方到了,纷纷面色一整,临瞳余光瞥见先前还有些不情愿的小秦也换了脸色,面上带出几分悲伤。 她开始入戏了。 田三叔将他们带到地方,各个穿上孝服,白布系腰,头戴丧帻。 要说这哭丧也是个辛苦活,逝者才咽气时有初终哭,招魂时要复哭,给逝者擦洗遗体时要沐浴哭,还有饭含哭、小敛哭,大殓哭。 田三叔起先是自己哭,后来发觉嗓门实在不够用,哭久了眼泪也没了,这不行,显得不够孝,场面不够隆重,这才下定决心,要请专业人士来。 秦归燕就是那个专业人士。 他拉着小秦,叮嘱道:“秦姑娘,您可是关外白事第一妖的传人,看你的了。” 秦姑娘,您可要卖力呀! 秦归燕微微点头,调整表情,对临瞳伸出胳膊,临瞳愣了一下,才扶上去,黄安安举起唢呐,用力吹响哀乐。 秦归燕掏出张白手帕,倚靠着临瞳走到灵堂前,拉长了嗓音,用哭腔喊了一声:“娘——啊——” 那带着颤音的呼喊未落,秦归燕已瘫软在地,跪坐在地,用带着哭腔唱起来:“叫声我的那个亲娘——你怎么就走了啊——你的闺女我啊,好像在做梦一样啊——你这一走啊——撇下儿女令我心碎啊——” 临瞳往上拉她,秦归燕身子往地上趴,两人这一拉一扯间,搭配黄安安的唢呐,顿时凄风苦雨,哀伤遍野,田三叔师门里的同辈,神农谷来随份子的白发老头颤巍巍的指着她。 “这家孝女好,真孝顺。” 田三叔收了份子钱,听到秦归燕还在哭,不由得感叹:“还得是这家。” 秦归燕一手帕子捂脸,一手拍地:“你走得这么早,也没赶上好日子啊,才活了七百二十岁啊——” 临瞳对她耳边小声:“七百二十岁不早啦,她过得好日子比你我都多。” 秦归燕不理,推了临瞳一把,让他别影响自己发挥,继续一边唱一边哭:“虽说,只隔了一块木板,儿女思念却难传啊,您为了儿孙一辈子啊,女儿我来送你了呀——” 唢呐声越发高昂,田三叔在灵堂上一跪,也跟着哭起来。 正如莫语所说,秦归燕是个哭丧的天才,她哭得极为伤感走心,声泪俱下不耽误她把词唱清楚,现场许多人被她哭得一起落泪,当真是凭一己之力,将整个丧事的悲戚情绪升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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