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空落静静聆听,目光落在她身上,骄傲中又带着几分心疼。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子桑槿忽然住了口,耳尖微红。山间一时寂静,唯有虫鸣窸窣,晚风轻拂。 “小槿真的长大了。”他执壶为她续上热茶,氤氲的雾气模糊了彼此的面容,“看来,你已经找到自己的道了。” 你的道是什么? 这个问题,每个修士都逃不开。而答案,往往决定了他们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 子桑槿恍惚间回到了幼时。 那时的她连化形都控制不好,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总是不听话地冒出来。师兄却早已能化作翩翩少年,时常溜去凡人的城池游玩。每次她央求同去,师兄总是捏捏她毛茸茸的耳朵,笑着说下次一定。 为了这个“下次”,她拼命修炼。 后来听说曾有大能一朝悟道,白日飞升,她也不贪心,不求通天彻地,只求能完美化形,不再露出那些恼人的特征。 记得有次她问师兄:“你的道是什么?” 少年一脸骄傲:“我和师父一样,修的是逍遥道!总有一天,我也要天地任我行!” 那时的子桑棣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说这话时眼里闪着光,带着未经世事的纯粹。如今想来,他们当年的愿望都天真得可爱。 正是那份天真,在她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 可随之而来的问题却让她茫然。 她的道,究竟是什么? 对于那时连字都认不全的子桑槿来说,这确实太过深奥。当找不到方向时,人往往会下意识模仿身边最亲近之人的选择。 她最先想到的自然是逍遥道。 可整整三天三夜,她绞尽脑汁也没能参透何为逍遥,又该如何逍遥。 她试着模仿师父和师兄的一举一动,却始终徒劳无功。即便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也依然无法领略他们眼中的风景。那山不是她的山,那水也不是她的水。 子桑棣这个师兄当得尽心,见师妹苦恼,他索性带着她体验了几日自己的日常。 少年仿佛有用不完的朝气,今日钻研阵法,明日又捣鼓起丹药,世间有趣的事物太多,他样样都想尝试。在他眼中,这就是他的逍遥道,无拘无束,随心所欲。 可子桑槿偏偏是个执拗的性子。 就拿练剑来说,她每日都像设定好的机关般准时挥剑,即便偶尔耽搁,过后也定会补上欠缺的次数。对她而言,比起晦涩的阵法和繁琐的丹方,练剑反而最简单,只需日复一日地重复,剑招自会愈发流畅。 师兄这般跳脱的性子,只让她觉得头晕目眩。 刚摸清阵法皮毛,又被拉着辨认药材,丹药才炼到一半,思绪又飘回未解的阵图。每次都要费好大功夫,才能将心神重新聚拢。 尽管她努力装作兴致勃勃的样子,但真正的喜爱是藏不住的,子桑棣看出端倪后,也曾想过因材施教。 可难题在于,师妹的执著并非源于热爱。 逍遥道讲究随心而行,但他竟找不出子桑槿真正钟情之事。相识多年,他从未见过她对什么表现出特别的偏爱。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对变强有着异乎寻常的执着。但这究竟是天性使然,还是幼时经历所致?谁也说不清。 子桑棣不得不承认,师妹或许真的不适合逍遥道。恰逢那时无情道风头正盛,他越听越觉得那些刻意断情绝爱的修士不可理喻。但转念一想,自己的师妹,不正是天生冷情吗? 不过他对无情道的了解,也仅限于市井传闻。 那些故事说是修道,倒不如说是借无情之名,行风月之实,年幼的师兄妹第一次见识到,原来世间还有这般刻骨铭心的恨与痴。 记得子桑槿当时歪着头,童言无忌地问了句:“既然恨到这种地步,为何还要爱呢?” 想不通的事,找师父准没错。 记忆中的子桑空落刚出关,左右手各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就像今日这般,耐心听着他们絮絮叨叨。 他没有立即评判,只是轻轻揉了揉子桑棣的脑袋:“听你这么说,咱们小槿倒像是个修无情道的好苗子。” 那时的子桑棣涉世未深,既没听出师父话中的 敷衍,也不明白这句话的分量,只顾着为能帮到师妹而沾沾自喜。 子桑空落转头看向另一个小徒弟,掌心同样温柔地落在她头顶:“那小槿自己觉得无情道如何?” 年幼的子桑槿对道的理解还很浅薄模糊,无论是逍遥道还是无情道,在她心里都只是个朦胧的概念,她所求的,不过是能完全化形罢了。 但师父的目光格外认真,他不是在随口询问,而是真心想听她的想法。 见她陷入沉思,子桑空落也不催促:“等小槿想明白了,再告诉师父也不迟。” 可后来,当她终于有了答案时,那个想诉说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如今,无论眼前的身影是真是幻,她的回答都更像是给自己的一个交代。 “从前我不懂,师父为何说宁愿我一辈子不明白。现在,我总算懂了。” 感情如天气般变幻莫测。 有人困在绵绵阴雨里,有人在雷霆中支离破碎,也有人能等到雨后的彩虹。而当年的她,恰因懵懂如顽石,才得以在无常中保持本真。 但即便是顽石,也会被经年累月的水滴穿凿出新的模样。 那么,改变她的“水滴”又是谁? “与其说大道无情,我倒觉得有情才是正道。所谓大道无情,是因它对众生一视同仁。但若为追求无情而泯灭人性,行伤天害理之事,那连禽兽都不如,乌鸦尚知反哺,老牛也会舐犊。”她顿了顿,声音愈发坚定,“爱一人与爱众生,本就不相矛盾。” 子桑空落眼中泛起欣慰的柔光:“小槿,你悟了。”他的身影渐渐化作一缕月光,轻轻拂过她的耳畔,“也救了你的师兄。” 子桑槿还未来得及追问,山巅已空无一人。眉间突然传来温热触感,一股暖流涌向四肢百骸。在魂魄归位前的最后一刻,山风中传来师父带笑的声音: “待为师金身塑成,你们那几个小崽子,总该来拜见师祖了吧?” 子桑槿再次睁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子桑棣焦急的面容。她还未开口讲述方才的奇遇,就被师兄紧紧拥入怀中。 “阿槿,我以为……你不要我了。”他的声音带着几不可察的颤抖。 子桑槿轻抚他宽阔的后背,柔声安抚:“怎么会呢?我爱师兄,绝不会做让师兄伤心的事。” 子桑棣将脸埋在她颈间,闷声道:“我洗澡出来,只见你失了魂魄的躯壳……” 方圆百里都寻不到她的气息,那一刻他方寸大乱,却只能守着妻子的身体,像个无助的孩子般等待。 “唔……”她正欲解释,却被一个急切的吻封住了唇。感受到他的不安,又想起师父临别时的话语,她不禁莞尔。 罢了,美色当前,想必师父能体谅她的。 当温存过后,子桑棣听闻她竟见到了师父时,顿时如遭雷击。 “师兄怎么这副表情?”她枕在他胸前,清晰地感受到他骤然紊乱的心跳。 “阿槿,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师兄妹。”他斟酌着措辞,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 “所以呢?”她眨了眨眼,一脸困惑。 他长叹一声:“我们虽非血亲却胜似至亲,更何况……你是我一手带大的。” 在意识到自己对师妹的感情变质前,他始终将她视作亲妹妹。这份在他们没有成为夫妻之前就已经是密不可分的亲人,让他当初也挣扎许久。 但转念一想,既然近水楼台,又何必舍近求远?横竖师父已经飞升,总不至于专程回来教训他。 如今得知师父早已知晓一切,他顿觉像是偷糖被抓的孩子,兔子尚且不吃窝边草,他却把窝边草啃了个干净。 她凝视子桑棣许久,忽然笑道:“师父应当早已知晓,还说要孩子们去拜见师祖呢。” 子桑棣稍稍松了口气,却仍惴惴不安:“木已成舟,看在你和孩子们的份上,师父应当……不会下手太重。” 殊不知后来事实证明,他们这一门在双标这件事上,当真是一脉相承。 当子桑空落再见子桑棣时,连敲他三记脑门,痛心疾首道:“当年让你莫要为情所困,你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亏得你师妹单纯,被你这罔顾人伦、欺师灭祖的混账骗了身心也不恼你。” 而此时尚不知已被师父扣上数项罪名的子桑棣,仍在困惑师妹为何能见到飞升的师父,这可是闻所未闻之事。 子桑槿将师徒对话娓娓道来:“我困于妖神境迟迟不得突破,近日心境似有松动,也许正因此便得见师父。” 妖神境再往上便只能飞升,可此界自师父飞升后再无人飞升,子桑槿境界松动却无飞升雷劫,师父的出现许是与此有关。 “可阿槿你修的……不是无情道?”子桑棣愕然,她如今的模样与无情道简直背道而驰,为何反而境界松动了? “自然不是。” 即便当年懵懂,她也觉无情道颇为古怪,又怎会选择此道?只是她也说不清自己的道究竟是什么,仿佛冥冥之中自有指引,正如小四所言,她的心自会告诉她答案。 “若非要为我的道命名……”她环住子桑棣的脖颈,轻声道,“便叫有情道吧。” 于她而言,“情”字才是需要用一生去参悟的课题。将脸埋进师兄肩头,她低语:“幸好……一直是你在我身边。” 子桑棣心头一软,收紧臂弯。怀抱着挚爱的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即便日后要被师父责罚,也心甘情愿了。 “也幸好……是阿槿你。” 翌日,天朗气清,海风轻拂,正是拍摄婚纱照的绝佳日子。 当然,若是没有那五只没眼力见的小崽子来凑热闹,子桑棣的心情会更好些。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子桑棣盯着眼前五个衣着光鲜的小家伙,咬牙切齿地问道。如果他没记错,今天拍的是婚纱照,可不是什么全家福吧? “哎呀老爸,你也太小气了!”老二撇撇嘴,“别人拍婚纱照不带小孩,那是因为他们是新婚夫妻。”他眨眨眼,露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可你们孩子都这么大了,忍心把我们撇下吗?” 子桑棣刚要反驳“怎么不忍心”,小四和小五已经一左一右挤到了子桑槿身边,开启了甜言蜜语攻势:“妈咪穿婚纱好漂亮呀!”“简直是仙女下凡!” 子桑棣心头警铃大作,子桑槿对这几个小家伙最是心软,即便在尚未开窍时,也能凭着本能的母爱悉心照料他们,堪称溺爱。照这个架势,十有八九会同意一起拍摄。 他正欲开口将这五个捣蛋鬼赶回家,摄影师却已经举起相机:“来,我数一二三,大家一起看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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