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合理吗? - 房尹若夜晚烧了壶开水,兑上凉水坐在书桌边上泡脚,伏在桌案上写卿师妹的自荐书。 烛影晃动中不时响起水面隐密的拂动,他揉了揉手腕,将毛笔搁在笔架上,细细地卷起自荐书,这时耳边响起: “笨蛋,笨蛋。” 房尹若充耳不闻般,将纸卷放好,然后抻了个漫长的懒腰,伸手去够巾帕,慢吞吞地擦脚。 桌上趴着一只红目薄翅的银蝉,嗡嗡地动着翅膀,嗓音细弱,语气却是十成十的嘲讽:“笨蛋,璃是笨蛋。” 房尹若停下动作。 一根手指摁过去,还在哼哼唧唧的银蝉顿时就闭了音,害怕她真的会摁下来似的缩了缩触须,小声但勇敢道:“璃没有朋友。” 没头没尾的,但房尹若知道银蝉在说什么。 卿师妹与他不过是被排挤在金字塔之外的两个孤立的人,在外人看来,他们或许是报团取暖。但房尹若清楚,卿师妹从来没把他当成真正的朋友。 她是个从出生就被抛弃的女孩。 不懂得爱,不懂得被爱,只是像迫切寻找水源的渴兽一样需要的孤单以外那一点虚弱的陪伴,即使这个对象是万人嫌也没关系。 房尹若看透了她,但从不说什么,因为根本上来说,他们是一样的人。 明知虚伪的陪伴是镜花水月,但是没办法,太缺了。 因为太缺了,所以只要有,哪怕虚伪一点也没关系。
第2章 “这是本宗弟子的自荐书。” 为了彰显宗门风范,陈师兄煞有介事地把所有纸卷放在一个描金涂红的木盘上,再有模有样地端到狴犴宫的客人面前,笑眯眯道:“徐道长可以看看,我宗最近比较清闲,若是有能帮到的,定当倾力而为……” 徐名晟余光瞟到了木盘边缘的豁口,笑而不语。 同光宗位置偏僻。 这样荒冷的地方,连果蔬一类都是奢侈品,唯有后山上酸掉牙的野莓。陈师兄比宗主还重体面,自然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显露窘迫,当即想到了宗主那套菁国皇帝所赠的豪华茶具,再忍痛拿出了上次去东海游历买的特产茶,吩咐人上了一遍又一遍的茶水。 喝到最后,徐名晟不动声色地放下茶杯,笑了一下。 “自荐书写得都很好。” 这人语气喜怒不辨,陈师兄把握不准满意与否,忽然灵光一现:“徐道长来的实在是巧,明天是我宗的月度考核,不如道长姑且停 留一日,看看再做选择如何?” “好。” 答应的比想象中还要顺利。 陈师兄噎了一下。 狴犴宫是什么等级,直隶神域天宫的下放管理系统,除魔斩邪追凶侦查,掌管天下惩戒。 这几年通天域扶植起了不少新宗门派,反倒是同光宗这种坚守着苦修的传统老派日益没落,如果能搭上狴犴宫这条大线,此次去东南除魔,是个重振宗门威名的好机会。 陈师兄心里的小九九很多,所以徐名晟答应的如此痛快时,他竟产生了一种这就行了?的荒诞感。 那点荒诞感很快被压下去。 徐名晟端坐在扶椅上,眉骨在眼窝出刻下深色的阴影,肤色几乎是苍白的,导致他整个人看上去充斥着一股浓重的疏离感。 只有抬眼看人时,眸中的点点笑意才化解了一些锋利的冷意。 陈师兄暗自打量着这位贵客,蓦地闯进贵客的黑黢黢的眼睛,四目相对,贵客礼貌开口: “可以让我见见这位弟子吗?”长指点在白纸上,用了点力,戳出一个小小的凹陷。 陈师兄忙不迭放下茶杯,接过自荐书扫了一眼,试图从字里行间寻觅出什么特别之处。没寻到,遂直奔末尾签署的法名。 那竟是一个让他无比意外的名字。 ——尘卿。 - 卿师妹被传召的消息像沙尘暴一样席卷了宗门。 房尹若有练早剑的习惯,是他之前在菁国时落下的,后来觉得对身体也有好处,于是在同光宗八年虽然功不成名不就,但早剑是一日不落的练了下来。 这天他一推门,庐舍院子里就站了几个生面孔。 不,不算生,同门里打过几次照面,却从未有在私人的地方像现在这样面面相觑的时刻。 看见房尹若拿着木剑,其中一人下意识般发出声冷笑,含义大约是修为低微如房尹若竟也装模作样地练上剑了,笑到一半被旁边的同伴给了一肘。 房尹若无聊地看着这些人的眼神递来递去,他做事情很讲究时效,过了那个点就没兴致了,于是开口道:“有什么事吗?” 房尹若不招待见的原因还有一个,他很少说话。 他的眉毛总是耷着,眼睛睁不开一样,唇角天生向下,而每次一开口,咬字黏连,嗓音松散,和那副看谁都不入眼的模样简直绝配。 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往那一站,哼哼两句,就可以轻松勾起旁人的暗火。 院子里站着的人成功被他的态度激怒,但因为是有求而来,只能强压下情绪,拘礼开口道:“听说若师兄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我等心切师兄身体,特意拿来一些配方药,希望师兄身体早日康健。”说着掏出一个药包。 房尹若扫了一眼。 “谢谢,不过你们大概是错信谣言了。” “?” “染风寒的不是我,是小武师兄,这药包我受之有愧,你们放到小武师兄门口就行。” 闻言,几人的脸色犹如调色盘,几番变化来去。 同光宗有一个古怪的规定,便是宗门之内不论生灵长少,辈分统一按照进山年龄算。 是的,更不爽了,按照这种辈分算法,他们之中有很多人看不起房尹若,但碍于礼数,面上再不敬,嘴里还是得乖乖喊他一声师兄。 小武是庐舍后院的一条老黄狗,资历在同光宗仅次于大师兄,房尹若这意思,是看不上他们的东西,与其等他处理,不如直接送去狗窝,还省事些。 “卿师妹一直跟若师兄走得近,昨儿狴犴宫的道长说是传召了卿师妹,我们想问问,她这几日可有练什么功?” 这是懒得演了,明着刺探消息,房尹若想了想,指着自己道:“我看上去像傻子吗?” “……” 他们的表情都有些古怪,于是房尹若放下手,不敢再问了,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干脆直接道:“卿师妹练功刻苦,平时与我来往并无甚密切,再者说,练功乃修行之私事,别说我知不知道,就是卿师妹,又怎会随随便便告与他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不疾不徐,语气温吞,但那几人怀揣着别样的心思,这番言语怎么听都不得劲。 加上房尹若在他们眼中并不是什么不可冒犯的人,其中一位当下就拔高嗓音,打断了房尹若的话:“若师兄不愿说就不说,何苦批判上我们几人了?你与卿师妹之间又不是什么秘密,或者,你这样急,难道真有什么秘密,是旁人不能知道的不成?” 场面哄然大笑。 房尹若一顿,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们,笑了一下。 他这八年在宗门活的像个吉祥物,温吞话少,导致虽然极少人与他交谈过,却大多数都误以为他是个好欺负的。 “原本就是在说功法,自知理亏转移话题,先恼羞成怒的怎么反倒说起别人来了?素师弟,我真为你感到可惜。”房尹若站在门槛上,略比他们高一截,修长标致的睫毛下压,眸中流露恰到好处的讽刺:“倘若摇唇鼓舌能增进修为究达至道,你怕是早就修成大能,飞升神域,还用屈居在这小小一方荒蛮地,整日研究别人的言行举止吗?” 尘素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你!” “你们走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房尹若抬手,终结了这大清早扰人的聒噪,“别挡着我练剑。” - 尘卿出来的时候脸还是白的。 她太紧张了,方才连话都说不利索,全程几乎都垂着眼睛,更不敢去看那座上的贵客。 只能隐隐约约感受到有一阵目光始终在周身打量,内心惶恐疑惑诸般情绪几乎涨成了个水泡,一触就能破。 等走出长廊,尘卿的脸色才慢慢恢复,旋即,耳尖微微泛红。 她并不是个优秀的人。 至少从她自己的角度来说是这样,世界有如一盘实现准备好的棋,有的人含着金汤匙出生,一生都站在云层上俯视众生,幸运的话为善,写几句悲悯之词言说苍生; 有的人生在泥潭,却天赋异禀,眼界高远,胸中自有一番大志,或者影响一些人,或者成立一番大业,或者成就一段传奇。 这样的人无论善恶成败都是浓墨重彩的,他们之下,芸芸凡人挤在地底与苍穹之间,淡成了人世间的一粒微尘。 这粒微尘在某一刻蓦地被捞起,被注视,虽然只是一件小事,甚至这次传召并不代表着任何意思,但尘卿感觉自己的世界亮了。 她从未感觉自己的身体如此轻盈,眼中景色尽数褪去,唯有长明殿那人衣摆上的暗金绣花,在眸中摇摇晃晃。 对了,还有一个人。 卿师妹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想了想,转向另一个方向。 “师兄!” 房尹若刚练完剑,出了点薄汗,脸颊微红,口中呼出雪白的气,看上去比往日鲜活许多。卿师妹快步走上去:“多谢师兄相助。” 看着这小师妹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模样,房尹若一时竟想不起来自己帮了她什么,半晌才反应过来:“哦,哦哦。” “我写的都是事实而已,”房尹若的神色缓缓舒展,笑眯眯道,“要是你来写,定会不好意思自夸,有时候无能者才更有自吹的傲气,如果卿师妹像我一样没天分没用功,说实话,我还写不出来呢。” 一通侧面点夸,卿师妹愈发的不好意思了。 “对了师兄。” 她忽然想起来似的,“対试抽签的结果出来了,你与尘素师兄分为一组。” “……” “他挺好说话的,记得提前去找他商议细节,考核嘛,展示就行,不至于让你太难过……师兄你怎么了?” 房尹若一脸牙疼的表情。 上次抽签弃权,实际上并不是放弃考核,而是放弃抽签,等所有人都抽完了,剩下的幸运儿自然和他一组了。 这种考核都是表演赛,重点在展示自己的修炼成果,所以卿师妹嘱托他去和尘素提前商量。 但是好巧不巧,但凡这个消息早来半个时辰,房尹若都不会像现在这样怅然若失。 ——怅然若失到有些悲痛。 这个世界对他一点也不友善。
第3章 现实永远不会放过每一个试图逃避的人。月度考核于次日进行。 长明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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